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裴砚的目光却仍停留在那片废墟之上。他记得出发前自己策马冲出东门时,身后还传来韦氏的呼喊:“若事不可为,便躲进旧府地窖!”
地窖……如今是否还在?她可曾躲过那一劫?
他不知道。但他清楚,长安虽陷,人心未死。在这片死寂之下,或许还有人在挣扎求生,在黑暗中等待黎明。
这是她躲进地窖的第七夜,霉味混着潮土气息钻进鼻腔,她数着头顶漏下的水滴,每一声都像在敲她的神经——粮袋里的粟米只剩小半,今日喝的粥水比往日稀了两成。
的想办法联系父亲旧部"她轻轻的打开地窖石门,佝偻着的身影挤出去,想看看外面的情况,路过"东市张记米行时候发现,门口挂了伪官灯笼,听到下人在讨论说,韦九郎说韦家的暗账在韦照容手上,而且他还接了安禄山的度支判官,"
韦九郎?那不是"九叔?他居然说韦家的暗账在我手上,"我记得那是韦家长房最会钻营的庶子,去年中秋家宴上还跪在祖父灵前哭穷,?
暗账的边角在韦昭容袖中硌着,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夹着二十年前韦氏与边军私相授受的密信。
不行,今晚我得进韦九郎新宅看看。"
"他要暗账,我要通关文牒。不过得准备点东西。
子时三刻,韦昭容缩在韦九郎新宅后墙的狗洞里。
月被云遮得只剩一线,她借着这点光数清巡夜兵丁的步点——每三十步一换岗,甲叶碰撞声里混着浓重的酒气。
当年随父亲游河西时,她学过如何在沙暴里辨驼铃,此刻倒成了钻墙走壁的本事。
正房窗纸透出昏黄烛火,韦九郎的声音飘出来:"那小丫头要是死在乱军里......"
"九叔倒是盼着我死?"韦昭容掀开门帘,短打衣襟下,暗账的铜锁在烛火里泛着冷光。
韦九郎手里的茶盏"当啷"落地,胖脸上的肉抖成筛糠:"你...你怎么进来的?"
"您当年在平康坊赌坊,被人堵在茅房时,也是这副模样。"韦昭容扯过椅子坐下,锁扣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响,"影司的人可记得,您替李林甫递过多少封黑信?"
韦九郎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锦袍上:"你...你要什么?"
"蓝田通关文牒,带'安'字火漆的。"韦昭容摸出块碎银抛过去,"再给我张叛军布防图,要标清楚曲江池的哨卡。"
"我...我明日就让人送——"
"现在。"韦昭容抽出王嬷嬷给的短刀,刀尖抵住他的手腕,"您该知道,我母亲当年在掖庭局管着多少刑具图。"
晨雾漫进曲江池时,韦昭容混在胡商的驼队里。
她裹着靛青大氅,面纱下的脸沾着胡商特意抹的脂粉,呛得人想打喷嚏。
前面的叛军哨卡支着虎皮帐,两个执刀的丘八正掀着货箱,石榴、丝绸、波斯琉璃瓶滚了满地。
"阿爷,"她用半生不熟的粟特语拽了拽胡商的袖子,"他们要抢我们的宝石。"
胡商是她在西市见过的老相识,昨日在伪宅外堵到的:"姑娘救过我女儿的命,要什么尽管说。"此刻他抹着眼泪,捧出个镶宝石的铜盒:"军爷,这是给大燕皇帝的贡物......"
哨长的刀尖挑起铜盒,突然顿住——他看见韦昭容露在面纱外的一截手腕,雪似的皮肤下,一点朱砂痣若隐若现。
"那小娘子。"他眯起眼,"掀开面纱。"
韦昭容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正想着如何应对,斜刺里冲出个蓬头垢面的老仆,抱着哨长的腿号哭:"军爷饶命!
这是我家疯了的少奶奶,上个月被乱兵吓傻了......"
哨长的刀背砸在老仆背上:"滚!"
老仆的血溅在韦昭容鞋尖,她认出那是从前在韦府管马厩的张伯。
去年秋猎,她曾替他被马踢伤的孙子求过太医。"走!"张伯抬头时,眼底闪过决绝,"往芦苇荡跑!"
驼队突然炸了群,胡商的骆驼扬起前蹄,撞翻了虎皮帐。
韦昭容跟着人群狂奔,身后传来张伯的惨叫:"在这儿!
小娘子往南跑了!"
她头也不回地扎进芦苇荡,湿冷的水没到膝盖。
首到晨雾里传来叛军的呼喝渐远,她才摸出怀里的通关文牒——火漆上的"安"字被她用泥抹了大半,倒像个"李"字。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荒坡上,裴砚的玄甲浸着血。
他手中的剑挑开最后一个敌将的咽喉,对方脖颈的血溅在他脸上,混着三天没擦的尘沙,像道猩红的疤。
"将军!"副将拖着条伤腿踉跄过来,怀里抱着卷染血的布防图,"这狗东西说...说今早有个戴面纱的女子出了蓝田关。"
裴砚的手指在布防图上猛地一紧,绢帛嗤啦裂开道缝。
他扯下披风裹住副将的伤腿,声音哑得像砂纸:"带弟兄们去终南山找郎中,我去蓝田。"
"将军!"副将急得要跪,"您肩上的箭伤还在冒血——"
"她在等我。"裴砚翻身上马,玄甲在残阳里泛着冷光,"我若是死了,谁替她收尸?"
马蹄声碾碎了最后的暮色。
当裴砚勒住马时,废弃驿站的破灯笼正被风刮得摇晃,门里透出一点豆大的光。
他推开门的瞬间,有温热的身子撞进怀里。
是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味和芦苇荡的潮气。
韦昭容的手指抠进他甲叶的缝隙,声音闷在他胸口:"我知道你会来。"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傻姑娘",却说不出口。
他低头吻她发顶,尝到咸涩的血,这才发现她耳后有道划伤,血己经凝成暗褐。"疼吗?"他哑声问。
"比你在渔阳被毒箭擦伤那次轻。"韦昭容仰起脸,眼里有泪在晃,"我偷了叛军的布防图,还知道陇右节度使郭知运的粮草囤在..."
"先歇。"裴砚解下披风裹住她,火盆里的柴噼啪炸响,"去灵武的路,我替你探。"
天快亮时,两人翻身上马。
韦昭容怀里揣着暗账和布防图,裴砚的剑鞘上系着她补好的半块玉佩。
东方的云被烧得通红,像极了长安城里那夜的大火。
"昭容,"裴砚勒住马回头,晨光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到了灵武,我要向太子请旨,重新给你下聘。"
韦昭容笑了,面纱被风吹起一角:"先替我把陇右的粮草图送过去。"
马蹄声渐远,废弃驿站的火盆还在噼啪作响。
灰烬里,半张未烧尽的纸飘起来,上面隐约可见"灵武"二字——那是韦昭容昨夜写的密信草稿。
战火未熄,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