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刚响过,帅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韦昭容正对着烛火核对明日要呈给户部的军粮清单,笔尖却微微一顿——这是王嬷嬷传来的暗号。
她望着“粟米三千石”几个字,心头忽地浮起那夜东宫飞檐下的一缕冷风,以及那人低声说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在。”
如今她在帅府中蛰伏,所图之事,也正是他临别时交给她的那封密信。
烛影摇曳,她搁下笔,翡翠镯子磕在案角发出极轻的脆响,像是当年河西羌女辫梢的银铃,又仿佛那夜御花园里,夜行人腰间信筒撞在砖墙上的“咔嗒”一声。
“娘子,西跨院的老梅树抽新芽了。”王嬷嬷掀帘进来,鬓角沾着星子似的雪末,粗布围裙下鼓着个包袱。 一更梆子刚响过,帅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韦昭容正对着烛火核对明日要呈给户部的军粮清单,笔锋在"粟米三千石"上顿住——这是王嬷嬷的暗号。
她搁下笔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角,发出极轻的脆响,像极了当年在河西时,羌女们系在辫梢的银铃。
"娘子,西跨院的老梅树抽新芽了。"王嬷嬷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星子似的雪末,粗布围裙下鼓着个包袱。
她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紧:"跟着东宫那黑衣人的斥候回来了,人在柴房候着,说那厮进了灵武郊外的破驿站,再没出来。"
韦昭容的手指在清单上轻轻一按,墨迹晕开个浅褐的圆。
她记得三日前太子递来庆功宴帖子时,檐角冰棱坠落的声音;记得裴砚裹着大氅护着她踏雪回府时,靴底碾碎积雪的咯吱声;更记得那夜东宫偏殿窗纸亮起的火光——原来不是太子辗转难眠,是有人在烧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去库房取我的鹿皮小囊。"她起身理了理月白襦裙,腰间的银鱼袋在烛下泛着冷光,"让阿福备两匹快马,莫要惊动将军。"
王嬷嬷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娘子,那驿站荒了十年,当年安禄山屠城时......"
"所以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韦昭容反握住老仆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当年我随父亲在河西,见过比这更荒的鬼城。"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了,砚郎今日去校场点卯,要戌时才回。"
柴房里的斥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裹着韦府旧棉袄,膝盖上还沾着草屑。
见韦昭容进来,他"咚"地磕了个头,声音发颤:"小的跟着那黑衣人绕了三条街,最后进了南门外十里的破驿站。
小的爬墙看了,那厮在正厅敲了三下柱子,墙缝里塞了个油布包,然后......然后小的就被发现了!"他掀起衣袖,胳膊上有道血痕,"那厮用的是淬毒的柳叶刀,小的跑得快,才没......"
韦昭容蹲下身,用帕子替他擦去额角冷汗:"做得很好。"她摸出块桂花糖塞在少年掌心,"去前院找张医正,就说我让你拿的金创药。"少年走后,她转向王嬷嬷:"把我那柄乌木匕首取来,刀鞘里有父亲当年在安西得的解百毒药丸。"
马蹄声惊起寒鸦时,月亮刚爬上驿站的断墙。
这驿站确实荒得彻底,门楣上"安远"二字只剩半块"远",风穿堂而过,吹得积灰打着旋儿。
韦昭容翻身下马,靴底碾过几片碎瓷——是越窑的青釉,碎得太整齐,不像是自然破损。
"娘子,当心。"王嬷嬷举着火折子照向正厅,火光里,柱子上三道半指深的划痕清晰可见。
韦昭容伸手敲了敲那根柱子,"咚"的闷响里混着空洞的回音。
她摸出腰间的银簪,沿着划痕轻轻一撬,墙皮簌簌落下,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躺着卷油布。
展开油布的瞬间,冷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韦昭容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幅手绘地图,用朱笔标着"陇右道·渭源口""朔方军·静边镇"等字样,每条路线旁还注着"夜可行""避烽火台"的小字。
最下方有行极小的墨字:"青冥会三月密报"。
"不是影司的手法。"她指尖抚过地图边缘的云纹,影司的密件向来用洒金笺,边缘烫着朱雀纹,"影司要的是长安,这青冥会......"
"娘子!"王嬷嬷突然拽她后退,头顶"咔嗒"一声,一截生锈的弩箭擦着她鬓角钉进柱子。
韦昭容反手摸出乌木匕首,借着火光看见地上的青砖——第三块与第西块之间的缝隙比别处宽半分。
她扯着王嬷嬷躲到墙角,弯腰捡起块碎瓦扔向那处,"嗖"的一声,又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地窖。"韦昭容盯着柱子下的砖缝,当年在河西,粟特商人的地窖入口总藏在承重柱旁。
她用匕首尖挑开砖缝里的泥,果然摸到个凸起的铜环。
拉环的瞬间,一阵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王嬷嬷举着火折子探身:"娘子,下去?"
"下去。"韦昭容解下外袍系在腰间,"影司的人不会设这种机关,能在灵武城下设密道的,定是早有准备。"
地窖石阶上结着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最底层的石壁上嵌着盏长明灯,灯油将尽,火苗忽闪。
韦昭容的目光扫过墙面——青砖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像突厥文又像粟特文。
她突然想起父亲当年的笔记:"河西石堡城,机关多刻'卍'纹,取循环往复之意。"
她伸手按住那个"卍"纹,顺时针转了三圈。
石壁发出"吱呀"声,露出个半人高的暗室。
暗室里的空气更冷,靠墙摆着个檀木箱子,锁眼处结着蛛网。
韦昭容刚要抬步,脚边的青砖突然陷下去半寸。
她猛地拽住王嬷嬷的胳膊往后退,就听"咔"的一声,头顶落下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方才站的位置,碎成齑粉。
"好狠的机关。"王嬷嬷的声音发颤,"当年老夫人的陪嫁箱也有这种连环锁,说是防贼......"
"防的不是贼。"韦昭容蹲下身,用匕首挑开青砖,下面露出根细铁链,"防的是知道秘密的人。"她顺着铁链找到墙根的铜钉,轻轻一拔,头顶的机关声戛然而止。
檀木箱子的锁是九连环样式,韦昭容摸出袖中银簪,指尖在环上快速拨动。
父亲曾说,当年在安西都护府,他的参军房里就有这样的锁,"解环要学龟兹乐的节拍,快三拍慢两拍"。
当最后一个环"咔"地落位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箱盖打开的瞬间,王嬷嬷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最上面写着"天策录·卷三"。
韦昭容展开半幅,就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开元二十三年,赠李林甫黄金万两;开元二十五年,助杨国忠谋剑南节度使......"最后一行墨迹未干:"天宝十西载,密联幽州节度副使李......"
"娘子!"地窖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王嬷嬷捡起火折子吹亮,"是将军的玄铁剑佩声!"
韦昭容迅速将绢帛塞回怀里,刚爬上石阶,就撞进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
裴砚的玄甲还沾着雪水,手指扣着她后颈,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谁准你半夜跑出来?"他声音发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阿福说你带了两匹马,我在校场听见马蹄声,追了二十里......"
韦昭容仰头看他,月光从断墙漏下来,照得他眼尾发红。
她突然笑了,把怀里的油布和绢帛塞进他手里:"砚郎你瞧,我们找到新敌人了。"
裴砚的手指在"青冥会"三个字上顿住,抬头时眼底像淬了冰:"方才北门外,我擒了个伪装成胡商的探子。"他解下腰间的信筒,里面掉出张纸条,"审了半宿,说青冥会的主子在幽州,和......"
"和李林甫旧部有关?"韦昭容展开他手中的《天策录》,"郭知运的信该到了。"她话音刚落,就见院外传来马蹄声,个戴斗笠的胡商翻身下马,怀里揣着个裹着葡萄叶的陶罐——这是陇右道的密信暗号。
裴砚接过陶罐,用匕首挑开葡萄叶,里面卷着张染了姜黄的纸。
韦昭容凑过去看,就见上面写着:"十年前冬,李林甫于华清宫见青冥会首,赠玉扳指为信,扳指内刻'青'字。"纸尾还压着块羊脂玉扳指,内侧果然有个极小的"青"字。
"这场棋,终于能反攻了。"韦昭容将扳指攥进掌心,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砚郎,明日我让人把伪造的军需账册送到西市胡商手里,就说朔方军缺粮......"
"我今夜就去布置伏兵。"裴砚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后未干的冷汗,"昭容,你总说要做执棋人......"
"那我们就做这棋盘的主人。"韦昭容抬头望向东边,天快亮了,启明星挂在云层里,像把未出鞘的剑。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王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攥着个染血的信筒,筒身刻着熟悉的缠枝莲纹——是幽州来的急件。
韦昭容的手指在信筒上轻轻一按,封蜡"咔"地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