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突然被推开，黎阳的家人如潮水般涌入。
"爸、妈，大姐，小妹？"黎阳撑着手肘要起身，输液架哗啦作响，“你们怎么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大姐一把按回床上，"别乱动！"大姐放下果篮的手有些发抖，强撑的笑容里带着哽咽，"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还能不来？"她别过脸，飞快抹了下眼角，"爸妈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黎母走到床边，坐在他身旁，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上儿子的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泪水在她布着皱纹的脸上蜿蜒，却还努力挤着笑。
"让妈看看伤口长得..."说着，双手便要掀黎阳的病号服。
"妈！"黎阳下意识躲闪，"……妈，别这么就撩衣服，这么多人……”他是怕，怕母亲看到了又要伤心。
"这么多人怕什么，又没有外人……"黎母不由分说地撩起衣角——
刚换完药，纱布才拿掉。
狰狞的刀疤横贯胸膛，缝合线像蜈蚣脚般扎眼。黎母的手突然僵住，眼泪"啪嗒"砸在儿子的衣服上。
"哪个男人没个疤的？阳仔不是好好的在这，哭啥？"黎父粗声粗气地喝了一句，指节敲在床头柜上震得药瓶叮当响。这个在脚手架上干了三十年的包工头，此刻却连脖颈上的青筋都在发颤，像竭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小妹从背后掏出一罐自制辣酱："哥，你最爱吃的..."，笑嘻嘻地递了过去，“等你好了，随便吃。”
突然，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瞄向墙角——夏沅沅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这一大家子的团聚。
"哥~"小妹拖长调子用胳膊肘捅了捅黎阳，"这位漂亮姐姐该是......"
黎阳的目光越过满室的余晖，落在夏沅沅微微低垂的眼眸上。他的唇角抹起一个弧度："她叫夏沅沅。"喉结滚动间，那个在心底排练过千万次的称谓终于破茧而出——
"是我女朋友。"
空气骤然凝固。
大姐手里的苹果"咚"地滚落在地，黎母的泪珠悬在下巴上将落未落，父亲病床的手指顿成雕塑。唯有监护仪突然飙升的心率线，在寂静中划出尖锐的锯齿波。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黎家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夏沅沅身上——她仍穿着手术室的洗手衣，外罩的白大褂皱巴巴地裹着单薄的身躯，医用帽檐下露出几缕凌乱的碎发，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清秀。
红肿的眼眶泄露了她方才的哭泣，此刻却因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鹿。
小妹最先打破沉默，眼睛亮晶晶地跳过来："我就知道！哥哥朋友圈里那些侧脸和背影，肯定都是嫂子！"她得意地晃着脑袋，"虽然每次都只拍到一点点，但这么漂亮的气质，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黎母顿时破涕为笑，用力拽了拽丈夫的袖子："老汉，咱们儿子有出息啊！找了这么标致的姑娘！"她抹着眼泪，却又忍不住笑出声，"这下可算不用担心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黎父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病床的围栏，眼底满是欣慰。
一家人原本沉重的氛围，此刻竟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而轻松起来，仿佛黎阳胸前的刀伤都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只有夏沅沅僵在原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许劭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可眼前黎家人热情的笑脸却让她如鲠在喉。黎阳的话像一记闷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茫然地望向病床上的黎阳，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却只看到那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
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夏沅沅感到一阵眩晕。解释的话语在舌尖打转，却又被黎母突然递来的水果堵了回去——
"来来来，沅沅吃个苹果，别客气啊！"
她机械地接过，指尖冰凉。黎家人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此刻的她，站在幸福的漩涡边缘，却像个迷路的旁观者，进退两难。
黎阳为什么要撒谎？是伤口太疼产生了幻觉？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
李嘉橙捧着保温桶站在病房外，向日葵的香气混着鸡汤的温热氤氲在呼吸间。她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指尖无意识着桶盖。
"她叫夏沅沅，是我女朋友。"
黎阳的声音穿透门板，像柄钝刀生生劈开胸腔。向日葵的叶片在她掌心划出细小的伤口，却远不及胸口突如其来的绞痛。
她不得不弯腰抵住墙壁，指甲在保温桶外壳刮出刺耳的声响。
三次深呼吸，五次眨眼，首到把汹涌的酸涩咽回胃里。再抬头时，镜子般的玻璃窗映出她完美上扬的嘴角。
"橙子姐！"黎家小妹像只欢快的小雀推开门，怀里抱着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抖落细碎的金粉。
她刚把花束搁在床头柜上，黎阳就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这个喷嚏打得他整个人都从病床上弹起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小妹手忙脚乱地把花束拿远："哥你对向日葵过敏？"
"不是，忽然就想打喷嚏。"黎阳揉着发红的鼻尖，目光却越过颤动的花瓣，"我最喜欢..."他忽然掀起眼帘，睫毛在逆光中镀着金边，"...向日葵了。"
这句话分明看着小妹说的，可那温柔的目光却越过颤抖的花盘，精准缠上夏沅沅呆滞的脸上。
李嘉橙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轻快得不像自己："沅沅跑得太急，连熬了一整夜的鸡汤都忘了带。"她故意眨眨眼，"里面可足放了人参和冬虫夏草呢，某人真是好福气。"
夏沅沅震惊地望向她，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困惑和慌乱——仿佛一个误入剧场的观众，对突然被推上舞台毫无准备。
"汤己经送到了。"李嘉橙的笑容像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后退时却不小心撞翻床头的水杯，手忙脚乱去扶的动作终于了泄露一丝狼狈。
"我先走啦，夜班要迟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余光里，黎阳的目光依然温柔地缠绕在夏沅沅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转身的瞬间，她的面具终于碎裂。
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李嘉橙跌跌撞撞地走着，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凌乱的节奏。拐进消防通道的瞬间，膝盖狠狠撞上了角落的金属桌，膝盖传来的锐痛让她蜷缩成一团。
可她却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朵从向日葵上掉下来的花瓣——不知什么时候揪下来的，指甲己经深深掐进花茎，绿色的汁液染脏了指尖。
原来人心真的会疼。
教科书从没骗人——心碎真的是种物理疼痛，会沿着肋间神经一路灼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昨天收藏的告白攻略页面。锁屏照片里，三个人的毕业合照笑得没心没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