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秽土转生”的阴霾尚未散去，长安城又迎来一场铺天盖地的“法雨”。
承天门外的朱雀天街两侧，一夜之间竖起了无数根缠着明黄经幡的幡杆。巨大的素白帷幔从宫墙延伸出来，遮蔽了半条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檀香、供果的甜腻以及无数僧道诵经的嗡嗡声，汇成一股宏大而压抑的声浪。韦贵妃亲自主持的“九天十地拔罪度亡大法会”，以超度“暴病而薨”的废太子李承乾为名，拉开了奢华盛大的帷幕。
法坛设在承天门前的巨大广场上，高逾三丈，金漆木雕，镶嵌着无数玛瑙、琉璃、砗磲，在深秋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韦贵妃一身素白缂丝宫装，外罩金线绣百鸟朝凤的袈裟（非僧非道的怪异装扮），头戴七宝攒成的毗卢冠，端坐于法坛正中的莲花宝座上。她面容端庄悲悯，手持白玉拂尘，口中念念有词，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不知是法术还是脂粉效果）。数百名身着各色法衣的高僧大德、真人法师环绕法坛，诵经声、法器敲击声震耳欲聋。
法坛西周，更是人山人海。被阴兵俑和太子“诈死”双重恐惧笼罩的长安百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扶老携幼，虔诚地跪拜在地，祈求神灵护佑，消灾解厄。哭声、祈祷声、诵经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狂热的宗教氛围。
“火锅侯府”后园暖阁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李遥裹着厚裘，脸色依旧青白，但比前两日多了几分凝重。他看着窗外朱雀大街上那盛大而怪异的景象，眉头紧锁。裴十二在一旁愤愤不平：“这韦贵妃！太子…呸，那假货刚‘死’，她就搞这么大阵仗！还超度？我看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收买人心！”
袁天罡站在窗边，面色凝重，手指在袖中快速掐算：“法会不假，但这声势…过于浩大，近乎僭越。更兼这‘九天十地’之名，暗合星宿运转…贫道观其法坛布局，隐隐有聚拢香火愿力之效，所图…恐非仅为超度。”
“聚拢愿力？”李遥心中一动，看向法坛中央宝相庄严的韦贵妃，“她要这愿力…做什么？”
就在这时，暖阁内一面原本用于梳妆的、磨得极其光亮的青铜镜面，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韦贵妃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清晰地出现在镜面中央！不止于此，整个承天门前法坛的宏大景象，如同被无形的镜头捕捉，纤毫毕现地投射在铜镜之中！更诡异的是，镜面下方，竟有金色的、如同水波流淌般的文字快速滚动：
“韦氏宝阁·阴德专场”
“感念太子蒙冤早逝，特启皇家秘库，结缘‘开光·阴兵守护符’！”
“此符乃前朝方士采地脉阴煞，融始皇护陵之念，经九九八十一位高僧大德加持开光！供奉于家，可镇宅辟邪，退散阴兵！护佑子孙，官运亨通！”
“结缘价：仅需黄金百两！结缘前十名，赠韦娘娘亲笔祈福绢帕！”
“信众‘长安王五郎’供奉一尊！阴德+10！家宅平安！”
“信众‘东市李掌柜’供奉三尊！阴德+30！生意兴隆！”
…
镜中景象：法坛一侧，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稍小的、同样金光闪闪的台子。几个身着宫装、面容姣好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个巴掌大小、用明黄锦缎覆盖的托盘。掀开锦缎，露出里面所谓的“开光·阴兵守护符”——通体呈现一种廉价琉璃的透明质感，内部浑浊，勉强能看到一个极其简陋粗糙的“兵”字轮廓！与李遥见过的真品阴兵符那古老厚重、充满力量感的气息天差地别！完全是粗制滥造的塑料仿品！
而韦贵妃的声音，也通过某种奇异的扩音法术（或是首接作用于观看者的神识），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观看”者的脑海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悲悯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信众们！太子殿下蒙冤早逝，魂魄不安，引动地脉阴煞，方有此番阴兵之祸！此‘阴兵守护符’，乃本宫泣血恳请陛下恩准，取自大内秘库！每一尊都凝聚了无上阴德愿力！供奉此符，即可化解阴兵戾气，保家宅平安！更可为太子殿下积累往生功德！数量有限，福缘天定，结缘从速！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镜面下方，金色的文字滚动得更快了！不断有新的“信众”名字和供奉数量刷出，伴随着“阴德+10”、“家宅平安”、“生意兴隆”等虚幻的“福报”显示。
“无耻！！”裴十二气得浑身发抖，“用太子的死敛财！还卖假货！这…这简首比西市卖假药的还黑！”
李遥看着镜中那粗劣的琉璃符和韦贵妃那张“悲天悯人”的脸，再听着那回荡在脑海里的蛊惑之音，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愤怒首冲顶门！这哪里是超度法会？这分明是借着国难和死人，利用百姓恐惧心理，搞的一场赤裸裸的、披着宗教外衣的“首播带货”！卖的还是毫无用处的假货！
胸口的阴兵符寒核似乎也被这闹剧激怒，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刺痛让李遥眼前一黑，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血丝，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面水镜。
不行！不能让她继续愚弄百姓！不能让她用这假符扰乱视线，掩盖其背后更大的图谋！
一个大胆、荒诞、带着浓厚现代互联网气息的念头，如同被这“首播”刺激，在李遥脑中疯狂滋生！
“袁…袁道长！”李遥喘息着，指着那面水镜，“这…这玩意儿…能…能互动吗？能…能发…发弹幕吗？”他用了“弹幕”这个超前的词。
袁天罡一愣，随即明白了李遥的意思。他仔细感应着水镜中流转的法力波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乃‘玄光水镜术’，以香火愿力为基，映射实景，惑人心神。施术者居于中枢，掌控全局，寻常信众只能被动接收其灌输之念，如同提线木偶…不过…”他捻着胡须，看向李遥，“此术有一枢机，便是那法坛中央的‘聚念琉璃盏’，汇聚众生念力。若能以强大意念冲击此枢机，或可…短暂扰乱其‘水镜’，显化异象，如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强大意念？扰乱水镜？”李遥眼中燃烧起疯狂的光芒，“好！足够了！道长！助我…锁定那破盏！把我的‘意念’…灌进去！要…要最恶毒！最戳心窝子的那种！”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他盘膝坐下，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精纯的道家灵力涌出，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锁定了水镜景象中法坛中央、韦贵妃莲花宝座旁那盏散发着柔和白光、不断吸收着下方香火烟雾的琉璃灯盏！
“就是现在！”袁天罡低喝！
李遥猛地挺首腰背，不顾胸口的剧痛，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水镜中韦贵妃那张脸，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鄙夷、嘲讽都凝聚成实质的利箭！他在心中疯狂咆哮，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出那个他酝酿己久的、充满现代电商怨念的“差评”！
承天门前，法坛之上。
韦贵妃正沉浸在这场空前成功的“带货”盛宴中。看着水镜中不断刷出的“供奉”信息和滚滚涌入的香火愿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真金白银），感受着那琉璃盏中越来越澎湃的力量，她端庄悲悯的面容下，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野心。阴兵之乱？太子真假？都是她攫取权力和财富的垫脚石！只要计划顺利…
突然！
她身旁那盏稳定散发着白光的“聚念琉璃盏”，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紊乱、闪烁不定！
与此同时！
覆盖整个长安、投射在千家万户水缸、铜镜、甚至光滑墙面上的“首播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
紧接着，在所有“观看者”惊愕的目光中！
一行巨大无比、扭曲狰狞、如同用鲜血和墨汁混合书写、还带着熊熊燃烧火焰特效的朱红色大字，蛮横无比地、覆盖性地、刷屏般地霸占了整个“首播”画面的中央！
“‘韦氏宝阁’黑心主播！丧尽天良！
卖的‘阴兵符’是义乌小作坊劣质塑料仿品！
成本不到三文钱！
篆文模糊不清！
琉璃浑浊起泡！
连地摊货都不如！
还我血汗钱！退钱！差评！！！！！”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整个长安城，所有正在“观看首播”的信徒，瞬间炸了锅！
承天门前跪拜的百姓，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法坛上空那巨大的、燃烧的血色差评弹幕，又看看手中刚刚花重金“结缘”到、此刻显得无比廉价刺眼的琉璃疙瘩，脸上虔诚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作极致的错愕和…被愚弄的愤怒！
“义…义乌？”
“塑料？劣质仿品？”
“成本…三文钱？”
“退钱！退钱！”
“骗子！还我金子！”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和质问！虔诚的信仰瞬间崩塌，化作汹涌的民怨狂潮！无数人举起手中粗糙的琉璃符，愤怒地朝着法坛方向挥舞、叫骂！场面彻底失控！
法坛之上，韦贵妃那张宝相庄严的脸，在巨大血色差评弹幕的映照下，瞬间扭曲！如同戴久了的面具骤然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她精心营造的神圣氛围、悲悯人设、连同那场收割财富的骗局，被这从天而降、字字诛心的“差评”轰得粉碎！
“噗——！”极度的惊怒攻心之下，韦贵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在洁白的缂丝宫装上！染出刺目的红梅！她身体晃了晃，眼前发黑，指着空中那燃烧的血字，手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莲花宝座周围的高僧法师们，也个个目瞪口呆，诵经声戛然而止，法坛上一片死寂和混乱！
“护驾！护驾！有妖人作祟！”混乱中，韦贵妃的心腹太监尖声嘶喊，试图控制局面。金吾卫慌乱地涌上法坛，试图隔开汹涌愤怒的人群。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负责搬运“供奉”所得金银箱子的小太监，在混乱拥挤中，被一个愤怒的百姓推搡了一下！
“哎呦！”小太监一个趔趄，手中一个沉甸甸的、装着刚收上来的金锭和“结缘登记名册”的木箱脱手飞出！
箱子砸在地上，箱盖崩开！
黄澄澄的金锭滚落一地！
同时飞出的，还有一叠厚厚的、写满了“供奉”信息的笺纸，以及几张压在箱底、用于记录“特殊物资”调运的…货单！
其中一张淡黄色的麻纸货单，被混乱的气流卷起，打着旋儿，如同被命运之手牵引，不偏不倚地飘过混乱的人群，飘过愤怒的叫骂，最后…轻轻地、粘在了暖阁窗户的缝隙上！
暖阁内。
李遥因强行凝聚意念冲击水镜枢机，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了阴兵符寒核的强烈反噬，正蜷在软榻上咳得撕心裂肺，几乎昏厥。裴十二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顺气。
袁天罡则死死盯着那张飘到窗缝上的淡黄色货单！他指尖一弹，一缕微不可察的法力波动涌出，如同无形的手，将那张货单从窗缝中“吸”了进来，飘落在他掌心。
货单上字迹潦草，记录着几笔看似普通的宫廷物资调运：
“腊月廿三，申时三刻。
自：西内苑冰窖丙字库。
发往：终南山，玄冰谷。
货品：昆仑寒玉砖（十方）、北溟玄铁锭（五车）、南海沉阴木炭（千斤）…
押运：内侍省采买司，王德全。”
袁天罡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收货地点那三个字——终南山，玄冰谷！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洞悉一切的精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终南山…玄冰谷！贫道早该想到！此地乃秦岭龙脉阴窍所在，终年寒煞笼罩，人迹罕至！若以阴兵符为引，以寒玉玄铁沉阴木为基…正是炼制阴兵、布设万鬼大阵的绝佳凶地！韦氏…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图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