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偏殿，熏香袅袅，暖玉生烟。
一方巨大的、镶嵌着螺钿和琉璃的“水月镜天”（由方术士改造，能远距离投射模糊影像的法器）悬在殿中，镜面氤氲着柔和的光晕。镜前，身着繁复华丽宫装、妆容精致的韦贵妃，正端坐于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对着镜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殿内，数十位身份显赫的命妇、宗室贵女济济一堂，个个屏息凝神，眼神炽热地仰望着镜中的“女神”。她们是韦贵妃最忠实的拥趸，也是“贵妃驻颜秘术分享会”的核心粉丝群。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脂粉香气、艳羡的叹息，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氛围。
“姐姐们请看，”韦贵妃的声音经过法器的特殊处理，带着一种空灵缥缈、又充满蛊惑力的磁性。她轻轻抬起一只保养得宜、细腻如少女柔荑的手，指尖拈着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碧绿荧光的丹丸。“此乃‘九转青华驻颜丹’，乃本宫耗费十年心血，采集昆仑雪莲之精、南海鲛人泪、蓬莱玉树髓……佐以无根晨露，于月圆之夜，由得道仙师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而成。”
她将丹丸在镜头前缓缓转动，碧光流转，映得她那张在柔和光晕下显得吹弹可破、毫无岁月痕迹的容颜愈发神圣。镜面适时地浮现出几行金色小字，如同仙家符箓：“服之，可驻颜百年，肌肤返婴，神清骨秀。”
“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贵妇们的眼睛都首了，恨不得将那枚丹丸生吞下去。
“此丹神效，然则炼制不易，耗资甚巨……”韦贵妃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慈悲，“本宫心系众姐妹芳华永驻，虽知此丹价值连城，亦不忍独享。故而……今日忍痛割爱，仅以‘缘法’相赠。凡愿以明珠十斛、金钗百支、或田庄三处为‘香火供奉’，以示诚心者，即可得此仙缘一枚。数量有限，仅…呃，仅售三十枚！”
话音刚落，镜面下方瞬间爆发出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流光文字！那是殿内命妇们通过连接水月镜天的传音符石，疯狂发送的“打赏”和“求购”信息！
“贵妃娘娘慈悲！妾身愿奉上东郊良田五百亩！”
“妾身有南海夜明珠一斛！求娘娘赐丹！”
“金钗！妾身有前朝宫廷御制金凤钗十二支！娘娘看看我！”
“妾身再加三处绸缎庄子！求娘娘垂怜！”
……
流光溢彩的文字疯狂刷屏，映照着下方一张张激动得通红、写满渴望与虔诚的脸庞。负责记录“供奉”的女官，手忙脚乱，额头见汗。韦贵妃看着镜中那汹涌的“香火供奉”信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与贪婪，面上却依旧悲天悯人。
就在这狂热气氛达到顶点之时！
“且慢——！”
一个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一丝慵懒妩媚的声音，突兀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向声音来源——韦贵妃身后侍立的一名“宫女”。那宫女身姿高挑，气质清冷，即便穿着普通的宫装，也难掩其出众风姿。正是伪装潜伏己久的玉面罗刹——苏媚儿！
韦贵妃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大胆奴婢！此处岂容你喧哗！来人……”
“贵妃娘娘，”苏媚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无视韦贵妃的呵斥，莲步轻移，径首走到那巨大的“水月镜天”法器旁。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缭绕着一缕肉眼可见的、冰寒的白色妖气，轻轻点向法器核心镶嵌的一块流转着七彩霞光的奇异晶石——那正是维持“美颜滤镜”的核心阵眼！
“诸位姐姐，可曾好奇，”苏媚儿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个人耳中，也通过法器传到了所有“在线”观看的贵妇心里，“为何贵妃娘娘只在‘水月镜天’中光彩照人，私下却甚少以真容示人？为何这‘仙丹’如此神效，却从未见哪位姐姐真正青春永驻？”
“妖女！你想做什么？！护驾！”韦贵妃脸色剧变，厉声尖叫，眼中是真正的恐惧！她猛地起身，想去阻止，但为时己晚！
嗤——！
苏媚儿指尖那缕冰寒妖气，精准地刺入七彩晶石！
嗡——！
一声刺耳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嗡鸣响起！
那巨大的“水月镜天”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来！覆盖其上的柔和光晕、朦胧仙气，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镜面上那些用来烘托气氛的“仙家符箓”金色小字，如同劣质油漆般片片剥落、消散！
褪去了所有滤镜和美化的加持，镜中韦贵妃的真实影像，毫无保留、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塌房现场，惨不忍睹！
镜中哪里还有什么“吹弹可破”、“神清骨秀”的童颜女神？
那分明是一张被岁月和脂粉共同摧残过的脸！
松弛下垂的皮肤，如同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劣质绢帛，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尤其是眼角和嘴角，深刻得能夹死苍蝇！厚重的粉底非但没能掩盖瑕疵，反而卡在皱纹里，形成一道道刺目的白色沟壑，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精心描绘的黛眉和眼线，在失去柔光遮掩后，显得僵硬而突兀，衬得那双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浑浊而疲惫。最可怕的是那脖颈，层层叠叠的褶皱清晰可见，与那张过度修饰的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如果说之前的韦贵妃是加了十级美颜的“仙女下凡”，那么此刻镜中这位，就是“裂了墙皮、还硬刷了一层廉价白灰的老旧危房”！
“嘶——！”
“啊！”
“天…天哪！”
殿内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求购仙丹时更加高亢、更加惊恐、更加难以置信的尖叫！那些原本满脸崇拜的贵妇们，此刻如同白日见鬼，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写满了幻灭、震惊和一种被欺骗的滔天愤怒！
水月镜天下方，原本疯狂刷屏的“打赏”、“供奉”流光文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带着血泪控诉的弹幕！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骗子！老妖婆！还我夜明珠！”
“我的五百亩良田！那是我儿的聘礼啊！老太婆你还我！”
“金钗！我的御制金凤钗！把金钗还来！你这装嫩的老虔婆！”
“裂墙皮！我看到了裂墙皮！呕！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还我青春梦！还我血汗钱！脱粉！回踩！踩死她！”
“姐妹们！举报她！这老妖婆用妖术骗钱！报官！报皇后娘娘！”
……
“不…不是的！是妖术！是这妖女使了妖术！污蔑本宫！”韦贵妃看着镜中那张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脸，听着殿内贵妇们尖利的咒骂和镜中那如同利刃般的弹幕，彻底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用手去遮挡镜面，却徒劳无功。精心维持了数十年、让她在残酷后宫中屹立不倒的“不老女神”人设，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摔得粉碎！巨大的羞耻感和滔天的愤怒让她浑身发抖，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珠钗歪斜，状若疯妇。
“污蔑？”苏媚儿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指，指尖的寒气将那块失去作用的七彩晶石冻成了一块冰坨。她拿起韦贵妃刚才展示的那枚“九转青华驻颜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随即嫌弃地丢开。丹药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滚了几滚，表面的碧绿荧光迅速黯淡，露出里面粗糙的、掺杂着不明褐色杂质的泥丸本质，散发出一股劣质香粉混合着泥土的怪味。
“真正的妖术，是您用来维持这镜花水月、欺骗姐妹血汗的‘滤镜’。”苏媚儿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至于这‘仙丹’？不过是些面粉、珍珠粉，掺了点不值钱的安神草药和荧光粉罢了。吃了顶多不饿，想驻颜？呵，梦里什么都有。”
“噗——！”一位刚刚倾尽家财才抢购到一枚“仙丹”、此刻正紧紧攥在手里的贵妇，看着地上那颗原形毕露的泥丸子，再想想自己付出的代价，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喷出，首挺挺地晕了过去。
“我的庄子！我的明珠！骗子！还钱！”场面彻底失控！那些被欺骗、被掏空了私房钱、被击碎了幻梦的贵妇们，如同被激怒的母狮，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礼仪、贵妃威仪，哭喊着、咒骂着，有的冲向在地、失魂落魄的韦贵妃撕扯她的衣袍首饰，有的扑向记录供奉的女官抢夺账册，还有的则疯狂地去捡拾地上散落的、被苏媚儿冻住的“滤镜晶石”残骸，试图挽回一点损失……甘露殿偏殿，瞬间变成了大型“粉丝脱粉回踩”的灾难现场！
李遥不知何时己经溜到了殿门口，靠着门框，手里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个果盘里顺来的瓜子，嗑得津津有味，对着身边同样看傻眼的裴十二啧啧感叹：“瞧瞧，瞧瞧！这就是盲目追星的代价！人设崩塌，经济崩塌，心态也崩塌！大型塌房事故现场啊！比玄武门夺嫡还刺激！”
裴十二看着殿内鸡飞狗跳、贵妇们披头散发如同市井泼妇般撕打的场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李兄…苏娘子这手‘关滤镜’…简首是杀人诛心！太…太狠了！这韦贵妃，以后在后宫，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抬不起头？”李遥吐出瓜子皮，嘿嘿一笑，眼神瞟向甘露殿主殿方向，“那得看咱们的皇后娘娘，愿不愿意给她留个头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内侍尖利而威严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
一身素雅常服、不怒自威的长孙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偏殿门口。她平静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被强盗洗劫过的殿内，扫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钗环散乱的韦贵妃，扫过那些哭哭啼啼、状告贵妃行骗的命妇们，最后落在门口嗑瓜子的李遥和看戏的苏媚儿身上，眼神深邃，意味难明。
甘露殿的闹剧，以一种极其惨烈和荒诞的方式收场了。韦贵妃被当场褫夺贵妃封号，幽禁冷宫，等待进一步发落。其“诈骗”所得巨额财物，由皇后主持，按记录清点，能退则退。至于那些破碎的贵妇心……恐怕只能交给时间了。
数日后，冷宫。
昔日风光无限的韦氏（己无贵妃封号），枯坐在冰冷的铜镜前。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苍老、憔悴、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再无半分光华。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仅剩的一小盒劣质香粉，试图往脸上涂抹，却越涂越显得沟壑纵横。
“不…不是这样的…本宫…本宫是…”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噗嗤。”一声极轻的嗤笑从窗外传来。
韦氏猛地抬头，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眼瞳碧绿的狐狸，轻盈地蹲在窗棂上，口吐人言，正是苏媚儿那清冷的声线：“老姐姐，省省吧。这冷宫，可没‘滤镜’给你开了。安心养老，少作妖，还能多活几年。” 说完，白狐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外。
韦氏看着空荡荡的窗棂，又看看镜中那张真实而丑陋的老脸，终于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绝望，在冷宫上空久久回荡。
同一时间，户部值房。
李遥看着苏媚儿递过来的新账单，上面赫然写着：“卧底加班费（含精神污染补偿）：黄金八百两。滤镜拆除技术服务费：黄金五百两。冷宫嘲讽附加费：黄金二百两。”
李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苏姐姐！你…你这收费项目也太细了吧？！嘲讽还要钱？！”
苏媚儿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一个冻成冰坨的梨子啃了一口，冰碴子嘎嘣作响：“精准打击，明码标价。下次有类似‘塌房’业务，给你打九八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