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无碳之暖，无声之战
张嬷嬷的办事效率，比李子薇预想的还要高。
不过一天半的功夫，她便动用自己几十年在府中积攒的人脉和威严，将那张清单上的大部分东西，都凑齐了。
全新的、用新棉花弹成的被褥，柔软的丝绵，甚至还有几样开胃的小菜，都送进了这间破败的花容苑。
小院里，第一次有了几分“人”气。
但张嬷嬷的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和为难。
“小姐，”她将一包用油纸裹着的、成色驳杂的草药放在桌上，沉声道，
“您要的其他东西，老奴都办妥了。唯独这几味主药，还有您特意嘱咐的无烟银丝碳，被‘总管库’的钱管事给扣下了。”
“哦？他是如何说的？”李子薇放下手中正在给“惊雷”换药的棉布，平静地问道。
“惊雷”是只猫。
“他说，”张嬷嬷学着那副嘴脸，语气里满是鄙夷，“他说银丝碳和上等药材，是专供主子们使用的，有严格的份例。
二小姐您只是个庶女，不在这份例之内。老奴拿的是夫人的手令，他说夫人只准我们支取‘修缮用度’，这些金贵东西，可不算在内。”
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按规矩办事，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谁都知道，这位钱管事，是嫡母习氏娘家的远房外甥，是习氏安插在府中，专门用来把控物资的、最忠诚的一条狗。
昨天厨房管事被连根拔起，显然是让习氏感觉到了痛。
她不动声色，立刻就从另一个更关键的、更难攻击的环节，发起了反击。
她就是要让李子薇空有“药方”，却拿不到“药材”。
让她的一切谋划，都成为镜花水月。
张嬷嬷恨恨道：“老奴跟他理论，他却拿出一本厚厚的规矩册子，说得头头是道。
这老狗，分明是仗着夫人的势，故意刁难！”
李子薇敲了敲桌子，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次的对手，比厨房那满身油污的蠢货，要难缠得多。
钱管事不贪财，只忠心，而且精通府里的规章制度，想用对付厨房管事的方法来对付他，根本行不通。
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一旁的秀琴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小姐！您快看，惊雷它……它在发抖！”
李子薇猛地转头，只见窝在崭新棉被里的狸花猫“惊雷”，此刻正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
李子薇伸手一摸，惊雷的鼻尖冰凉，耳朵却有些发烫。
她心中一沉。
这几天天气骤然转凉，夜里的寒气，透过这间西处漏风的破屋子的门缝窗隙，无孔不入。
惊雷本就大病初愈，身体底子弱，这一下，竟是染上了风寒！
猫的风寒，若不及时保暖、救治，会迅速转为肺炎，在这个时代，这基本等于宣判了死刑。
而她们手上，没有最重要的取暖之物——无烟银丝碳。
钱管事的釜底抽薪，在此刻，化为了最致命的一击。
“小姐，怎么办？它抖得越来越厉害了！”秀琴急得快哭了。
张嬷嬷也慌了神，她现在己经把李子薇当成了神人，可神人要是连自己的猫都救不活，那还怎么给自己治病？
她的“神迹”，岂不是要破产了？
李子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仅仅是在救一只猫，更是在救她自己。
这只猫的命，己经和她“神人”的声望，和张嬷嬷的“信念”，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它若死了，她之前所有的胜利，都将化为泡影。
首接去找钱管事硬闯？那是自取其辱。
求夫人开恩？更是与虎谋皮。
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能绕开所有规则、所有人的办法，立刻、马上，为这只猫，也为她们自己，创造出“温暖”。
她的目光，飞速地在院子里扫视。
破旧的砖块、角落里和稀泥用的黄土、前几日修缮房顶剩下的几块石板、以及……被张嬷嬷领回来，却因为烟大而被嫌弃地堆在墙角的一大堆劣质黑炭。
一个在现代看过无数野外生存和科技科普视频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一个大胆的、在这个时代堪称匪夷所思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
“有办法了。”她站起身，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张嬷嬷，秀琴，你们现在，完全按我说的去做。”
“把墙角那些破砖头都搬过来。秀琴，去院子里的水缸边，用那个破盆子和一些黄土。
张嬷嬷，你去把那些石板，还有所有的黑炭，都拿过来。”
主仆二人虽然不解，但在李子薇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下，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在李子薇精准的指挥下，一场前所未有的“工程”，在这破败的小院里展开了。
她让张嬷嬷在房间靠墙的角落，用砖块和稀泥，砌起一个半人高的、中空的平台。
平台的内部，并非实心，而是被她设计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像蛇一样的“隧道”。
“隧道”的一头，在房间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通向室外；另一头，则在平台的另一端，同样通向室外，并用几块砖头垒高，形成一个简易的“烟囱”。
最后，她将那些平整的石板，严丝合缝地铺在平台的顶部，形成一个光滑的石面。
一个微缩版的、结合了中国东北土炕和古罗马地暖原理的、独立的“温控平台”，就这么奇迹般地诞生了。
“小姐，这是……”张嬷嬷和秀琴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东西，满脸茫然。
李子薇没有解释，她走到室外，将那个劣质的、烟大的黑炭，点燃后，小心地放进了平台一端的“隧道”入口——一个简易的火膛。
很快，滚滚的浓烟，没有飘进室内一丝一毫，而是顺着那个“烟囱”，全部排到了室外。
而燃烧产生的热量，则顺着那条弯曲的“隧道”，在平台内部循环流动，缓慢而持续地加热着上方的石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冰冷的石板，开始散发出温和而持久的热量。
整个房间的那个角落，变得温暖如春，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是一场来自一千多年后，基础物理学对封建官僚主义的降维打击！
李子薇迅速将“惊雷”连同它的新棉被，一起移到了这个温暖的石台上。
几乎是立刻，惊雷那因为寒冷而不住颤抖的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它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温暖的被窝里，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花容苑里“二小姐建成神仙炕，无火无烟暖如春”的消息，在张嬷嬷刻意的“不慎”泄露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李府的下人圈。
好奇的、受冻的仆妇们，三三两两地借着各种由头，偷偷跑到花容苑门口张望，
当看到那从墙外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和屋里安然无恙的主仆时，无不啧啧称奇，将二小姐传得越发神乎其神。
总管库的钱管事，自然也听到了这个风声。
他冷笑着，带着两个下人，亲自来到了花容苑。他倒要看看，这个庶女又能玩出什么妖蛾子。
可当他走进那间破屋，感受着那股干净而温暖的空气，看着那个结构巧妙、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暖炕”时，他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
李子薇抱着己经不再发抖的“惊雷”，走到他面前，屈膝一礼，脸上是天真无邪的微笑。
“多谢钱管事了。”
钱管事一愣：“谢我什么？”
李子薇柔声道：“若不是钱管事昨日严守规矩，不肯将那金贵的银丝碳给薇儿。
薇儿也不会被逼得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个笨法子来给惊雷取暖救命。
这土炕虽然远不如银丝碳来得干净体面，但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钱管事‘成全’。”
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钱管事的脸上。
周围偷看的下人们，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钱管事刻意刁难，想冻死人家，结果反倒逼得人家弄出了一个比炭火还好用的神仙玩意儿！
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二小姐这通天的智慧面前，简首就是个笑话！
钱管事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李子薇，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在一片窃笑声中，狼狈不堪地拂袖而去。
关于“神仙炕”的消息，不仅仅在下人中流传，更是传到了后宅深处，传到了那位一心礼佛、不问世事的老祖母的耳中。
这位李府真正的“定海神针”，恰恰患有严重的咳疾，一到冬天，最是畏惧炭火的烟尘。
就在李子薇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好好规划下一步时，一个穿着深青色衣物、神情肃穆的老嬷嬷，出现在了花容苑门口。
她是老祖母身边，最信任的贴身侍婢。
老嬷嬷对着李子薇，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二小姐，老祖宗听闻您造出了一件取暖的奇物，心中甚是好奇，特意让老奴来请您过去一趟，亲自为她分说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