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账中之账
那年轻账房先生的一句耳语,像一粒投入滚油的冰珠,在苏锦言刚刚平息的心绪中,炸开了锅。
——一本给主母过目的、真正的假账。
这意味着,刘管事那群蛀虫,不仅仅是吴氏用以贪墨家产的爪牙。
他们甚至,还在背地里,将自己的主子也当成了可以被蒙骗的傻子。
这个腐烂的系统,比她想象的,还要烂得更深,更彻底。
苏锦言立刻意识到,她不能等。
刘管事一倒,他那些党羽必然会作鸟兽散,销毁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她必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那本“账中之账”,牢牢地抓在手里。
苏锦言将那年轻的账房先生——陈墨,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回廊角落。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苏锦言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冷静地剖析着他。
陈墨的脸涨得通红,他躬身一揖,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和真诚:
“回小姐,草民的父亲,曾是府里的一个花匠,当年家母病重,是……是老夫人(指苏锦言的生母)悄悄赠药,才救回一命。
这份恩情,草民没齿难忘。”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
“草民早就看不惯刘管事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只是人微言轻。今日见小姐主持公道,草民才敢……”
这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带着旧日恩情故来归的盟友。
“那本账,藏在何处?”苏锦言不再怀疑。
“就在刘管事处理公务的签押房里。”陈墨压低了声音,“他最大胆,也最谨慎,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锦言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她没有首接去搜查,而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采买处的院子。
此刻,院子里人心惶惶。
刘管事被拖走,他手下的几个副管事和管事媳妇,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
他们看到苏锦言返回,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噤了声。
为首的,是刘管事的副手,一个姓钱的、长着两撇精明鼠须的男人。
他硬着头皮上前,挤出笑容:“三小姐,您看,刘管事他……他己经被带走了。
可这采买处,一日也不能停啊,要不,这封存的事,就……”
他想用“规矩”和“流程”来拖延时间。
苏锦言根本没有理会他。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小小的、刻着“福安”二字的紫檀木牌。
这是老夫人在她接手总库钥匙时,一并给她的,代表着老夫人本人的意志。
“奉老夫人之命,”苏锦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采买处贪腐成风,即刻起,封存所有账目、库房,所有管事及以上人员,原地待命,等候审查。周管事!”
“在!”周忠立刻上前一步。
“将采买处大门落锁,任何人不得出入。所有房间,贴上封条。”
苏锦言顿了顿,目光扫过钱副管事那张煞白的脸,“若有反抗或试图销毁账目者,以刘管事同党论处。”
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命令,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侥幸心理。
再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刘管事的签押房,被彻底封锁。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名贵茶叶和劣质熏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
苏锦言让周管事守在门外,自己只带着陈墨,走进了这个贪婪的巢穴。
“就在那个书架上。”陈墨指着一排靠墙的、由黄花梨木打造的巨大书架,
“第三排,从左数第五本书后面,有一个暗格,开关是旁边的一个麒麟雕刻。”
苏锦言走过去,按照他说的,找到了那个麒麟雕刻,轻轻一按。
没有动静。
她又加了些力气,那麒麟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了上面。
“怎么会?”陈墨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试了试,同样失败了。“难道……难道刘管事在被带走前,毁了机关?”
如果打不开,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苏锦言没有慌。
她没有再去碰那个麒麟,而是后退了两步,静静地打量着整个书架。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扫过木材的纹理、书本的排列,以及……书架与地面和墙壁的连接处。
忽然,她瞳孔一缩。
她发现,书架底部的踢脚线,虽然布满了灰尘,但在靠近墙角的一侧,有几道非常不明显的、半月形的、被拖拽过的划痕。
而且,书架与后方墙壁之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似乎比正常的,要宽上那么一丝。
那个麒麟雕刻,是障眼法。
“周管事!”她忽然朝门外喊道。
周忠立刻推门进来。
苏锦言指着那巨大的书架,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别管什么机关了。用力,把这个书架,给我推开!”
周忠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他走到书架侧面,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看似与墙体连在一起的沉重书架,竟然,被他硬生生地,向外推开了一道缝!
书架的背后,根本不是墙壁,而是一个被挖空了的、狭小的密室。
密室的架子上,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
陈墨激动得浑身发抖。
周忠则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侯府的蛀虫,竟然己经胆大到了这个地步。
苏锦言走上前,用一根从头上拔下的簪子,在那看似坚固的锁芯里,轻轻拨弄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与外面那些截然不同的、用蓝色封皮包裹的账册。
苏锦言翻开账册,只看了几页,眼神就变得冰冷。
这本账,详细到可怕。
它记录着每一笔采买的真实价格、虚报给吴氏的价格、以及最终上报给侯府的、虚报了两次的价格。
刘管事这群人,不仅仅是吴氏的帮凶,更是寄生在吴氏这条大鳄鱼身上的、更贪婪的寄生虫。
这本账,足以将采买处这群人,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就在苏锦言准备合上账本时,跟在一旁,同样看得心惊肉跳的陈墨,忽然指着账本的最后几页,脸色惨白。
他颤抖着声音,凑到苏锦言耳边:
“小姐,您看这些款项的流向……它们……它们最后都进了二姨娘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