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黄雀在后
陈墨那句耳语,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
瞬间照亮了苏锦言脑海中一处被忽略的、最阴暗的角落。
二姨娘,李氏。
那个在吴氏当权时,永远低眉顺眼。
永远抱着儿子偏安一隅,仿佛与世无争的女人。
那个在嫡庶之争中,永远扮演着墙头草,两不得罪的女人。
原来,她不是看客,也不是绵羊。
她是一只潜伏在更深水面下的黄雀。
在螳螂与蝉斗得你死我活时,悄无声息地,啄食着双方掉落的、最肥美的腐肉。
这个发现,让苏锦言刚刚取得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意识到,她扳倒了一个凶狠的敌人。
却可能,树立起了一个更聪明,也更难对付的新对手。
听雨阁内,烛火通明。
苏锦言、周忠和新晋的心腹陈墨,三人围着那本黑色的密账。
气氛凝重。
“二姨娘的手段,比主母……比吴氏,要高明得多。”
陈墨指着账本,神情严肃,“您看,她从不碰那些大额的、容易被察觉的款项。”
“她要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钱。”
“比如,给二少爷请‘名师’的束脩,每月一笔,从不间断。”
“又或者,是她自己院里采买‘名贵药材’的开销……”
“数额都不大,但积少成多,十年下来,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周忠在一旁补充道:“二姨娘李氏,为人一向谦卑和顺。”
“从不与吴氏正面冲突,平日里更是深居简出。”
“只一心扑在二少爷的学业上。府里上下,都说她是个老实本分的。”
一个懂得伪装,耐心潜伏,且下手精准的敌人。
苏锦言知道,对付这样的人,用雷霆手段去打刘管事那样的蠢货,是行不通的。
任何没有一击致命的指控,都会被她用“柔弱”和“无辜”的眼泪化解。
反而会显得自己这个刚刚掌权的庶女,在刻意打压兄弟,苛待姨娘。
她需要一张网,一张让这条黄雀,自己飞进来的网。
第二日,苏锦言召集了府中所有管事。
宣布了一项新的“节流”计划。
她以侯府前阵子被吴氏亏空了太多为由,大幅削减了各处的用度。
整个侯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用度都比往日紧了三成。
府里顿时怨声载道。
但这是侯爷和老夫人默许的,无人敢公开反对。
在这片“哀鸿遍野”中,苏锦言却“仁慈”地,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宣布,为了不耽误府中少爷们的学业。
各房公子的“束脩”和“笔墨纸砚”等开销,可以酌情增加。
但这笔钱,需要由她亲自审批。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水中的蜜糖,精准地,递到了二姨娘李氏的面前。
果然,不出三日,李氏便亲自来了听雨阁。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愁容。
手中还端着一碗她亲手熬的燕窝。
“三小姐,”她将燕窝放在桌上,姿态放得极低。
“我知道,你如今当家,万事艰难。本不该来给你添麻烦。”
“可我们宇儿……他近来学问大有长进。”
“他的先生,特意为他开了一张书单。”
“说若是能将这几套孤本买了来,细细研读,来年下场,定能有所作为。”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先生”的亲笔信,和一张京城最大书局的报价单。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个母亲为儿子前途着想的、殷切而卑微的光芒。
听雨阁的偏厅里,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
李氏坐在客座上,姿态谦恭,言辞恳切。
她将一个慈母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仿佛只要苏锦言说一个“不”字,就是打压庶子、阻碍家族栋梁上进的恶人。
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苏锦言若拒绝,便会落下“苛待庶母兄弟”的话柄。
让她刚刚建立的威信受损。
若她同意,那她昨日定下的“节流”新规,便会成为一个笑话。
李氏便能继续用这种方式,从她眼皮子底下,将银子源源不断地搬出去。
苏锦言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带着敬佩的笑容。
“二娘说的是。”她亲手为李氏倒了一杯茶。
“二弟上进,是我们侯府的福气,做姐姐的,怎能不支持?”
李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苏锦言却话锋一转:“说来也巧。”
“前几日,我奉祖母之命,清点我亡母的遗物时,倒是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她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从里屋,捧出了一本厚厚的、用锦缎包裹的册子。
“这是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单。”
苏锦言将册子打开,翻到某一页,推到李氏面前。
“我母亲也是爱书之人。您看,您方才提到的那几套孤本。”
“什么《前朝注疏》,什么《古文评鉴》,我母亲的嫁妆里,都有一整套。”
“而且,还是初版刻印,比书局里卖的那些翻刻本,不知要珍贵多少。”
李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那本嫁妆单上,用娟秀的蝇头小楷清晰记录的书名。
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锦言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窘迫,依旧热情地说道:“这些书,放在库房里蒙尘,也是可惜。”
“正好,如今能给二弟用上,也算是物尽其用。”
“全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片心意。我这就让周管事,将书送到二弟的书房去。”
“至于那笔买书的银子,我看,就省下来吧。”
她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质问。
她只是用一种更“慷慨”、更“体贴”的方式,将李氏的谎言,彻底堵死。
她用实际行动,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李氏——你的把戏,我一清二楚。
李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最终,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此……那便……多谢三小姐了。”
李氏失魂落魄地走后,当晚,陈墨又来求见。
他的神情,比上一次,还要严肃。
他将一本从刘管事房中抄出的、不起眼的杂记,递给了苏锦言。
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小姐,您看,”他声音发紧。
“给二少爷写推荐信的这位‘名师’……他登记在册的住址,是座早就荒废了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