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
华山脚下
凛冽的北风卷过华山脚下稀疏的枯草,嶙峋的山石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愈发冷峻。岳不群一袭青衫,负手立于道旁,衣袂被风拂动,他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蜿蜒而来的官道。
自赵子宁下山游历后,他便着手振兴华山的第一要务广纳门徒。如今,正是派往各县城招收弟子的华山弟子们约定归来的日子。
华山派择徒,根骨天赋尚在其次,首重一个“清”字。凡家中有大奸大恶、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者,一概不收。岳不群深知,根基不正,门派难兴。他正凝神间,官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串缓缓移动的黑点,渐行渐近,竟是一支由数辆马车组成的队伍。
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待队伍走近,岳不群看清为首骑在马上的身影,正是阔别多日的赵子宁。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意气风发。
“宁儿?”岳不群迎上前几步,看着这数辆明显装载着重物的马车,眉头微蹙,心中疑窦丛生,“这些马车里……所载何物?”
赵子宁翻身下马,对着岳不群恭敬一礼,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师父您一看便知。” 他径首走向其中一辆马车,伸手“哐当”一声掀开了覆盖的油布,又用力打开了车上一口不起眼的大木箱。
刹那间,箱内之物暴露在冬日的微光之下——黄澄澄的金锭、白花花的银元宝、熠熠生辉的珍珠玛瑙、各色璀璨夺目的宝石玉器……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夺目的宝光不仅让岳不群瞳孔骤然收缩,连旁边几个赶车的车夫都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他们一路小心翼翼运送,只道是些要紧货物,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惊人的财富!
“这……”饶是岳不群素有“君子剑”的涵养,此刻也不禁失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颤,“宁儿!如此巨额的财宝……你,你莫非是……劫了哪个贪官污吏的府库?”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忧,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哈哈,师父您多虑了!”赵子宁连忙摆手,笑容依旧,“您平日教诲,弟子岂敢忘怀?劫富济贫,快意恩仇固然痛快,却易招朝廷忌惮,为我华山树敌。弟子谨记于心,断不敢行此下策。”
“那这些……”岳不群指着那几辆沉甸甸的马车,心中稍安,疑惑却更深,“究竟从何而来?”
赵子宁于是将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向岳不群禀报了一遍。
岳不群听罢,默然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越西鸿……此人我也略有耳闻,江湖上确有些侠义之名。未曾想,竟是如此一个伪善巨恶!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江湖险恶,人心诡谲,实是防不胜防啊!”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师弟!小师弟回来啦!”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赵子宁循声望去,只见岳灵珊像只轻盈的燕子般从山道上飞奔下来,后面跟着略显沉稳但同样面带喜色的林平之。
“师父!”林平之快步上前,先向岳不群行礼,随即转向赵子宁,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由衷笑容,声音带着点激动:“您总算回来了!”
赵子宁看着自己这个徒弟,敏锐地察觉到他笑容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平之,怎么了?可是为师不在这些时日,有人欺负你了?”他关切地问道。
“没有没有,”林平之连忙摇头,“师叔、师姑待我都极好,太师叔和太师伯也多有指点。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离家日久,有些……挂念家中爹娘了。”
赵子宁恍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如此。算算日子,也快年底了。届时师父准你假期,回家探亲便是。”
林平之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深深一揖:“太好了!谢师父!”
这边正说着,山道上又传来几声呼唤:“小师弟!小师弟!”只见英白罗和陆大有也带着一群约莫七八岁、脸上带着好奇与些许怯生的孩童走了下来。
“英师兄,陆师兄!”赵子宁笑着招呼,目光扫过他们身后那群衣衫各异但都收拾得颇为整洁的孩子们,“这是去招收新弟子了?看来收获不小啊!”
“是啊!”陆大有咧着嘴,颇有些得意,“这次我们跑了好几个县,总算没白跑,招了一百个根骨尚可、身家清白的好苗子!”
“怎么就你们两位师兄带队?”赵子宁问道,目光扫视周围。
陆大有解释道:“这次是分头行动的。我和英白罗一队,大师兄(令狐冲)和梁发师弟一队,二师兄(劳德诺)则是和施戴子师弟一队。”
赵子宁挑眉:“大师兄不用在思过崖上面壁了?”
“嗨,上次那事之后,师父早就让他下来了。”陆大有笑着摆摆手。
话音未落,山道上人影幢幢。只见令狐冲与梁发、劳德诺与施戴子也各自带着长长的孩童队伍陆续抵达山脚。几支队伍汇合,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小脑袋,粗粗一数,竟有五百人之众!孩童们初到陌生之地,有的兴奋地东张西望,有的则紧紧抓着带队师兄的衣角,显得拘谨不安。原本清冷的山脚,瞬间充满了稚嫩的喧哗声。
五百个半大孩子!赵子宁心中也是一震。华山派原有弟子加上长辈,也不过几十号人。骤然增加十倍的小儿,莫说教导习武,光是日常的食宿起居、照料管教,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开销和巨大的负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剑柄,暗自庆幸:幸亏这次带回了飞鹰堡的金银财宝,否则以华山派原先的底子,师父怕是要愁得一夜白头了。
看着眼前这庞大的人群和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赵子宁脑中飞快盘算,立刻向岳不群进言:“师父,骤然多了五百孩童,我华山现有的房舍远远不足。弟子有个想法:不如先将这些孩子暂时安置在山下的村民家中。一来村民们熟悉环境,便于照料这些年幼的孩子;二来我们付些银钱,请村民们代为看顾,也算让他们多一份收入,贴补家用。同时,我们立刻雇佣这些村民和附近的手艺人,包吃包住,付给工钱,让他们即刻上山,扩建房舍、整修院落。如此,既解了燃眉之急,也惠及乡邻,您看如何?”
岳不群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景象,又看看那几车金银,赵子宁的建议无疑是最稳妥、最可行的方案。他赞许地点点头:“宁儿思虑周全,此法甚好。”他目光转向一旁看似忠厚的劳德诺,“德诺,此事就交由你去操办。你素来稳重细致,与山下村民也熟络,务必妥善安置这些孩童,招工事宜也需尽快办妥。”
劳德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躬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是,师父!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他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部分弟子,安抚孩童,并准备下山与各村村长、里正接洽。
深夜
岳不群书房
烛火摇曳,将岳不群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白日里喧嚣己散,书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赵子宁看着跳跃的灯花,想起一事,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开口:“师父,有一事,弟子思虑再三,觉得必须禀明。”
“何事?”岳不群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关于二师兄劳德诺,”赵子宁语气凝重,“弟子怀疑……不,弟子有确切线索,他实则是嵩山左冷禅安插在我华山派中的细作!此人心怀叵测,师父不可不防!”
岳不群放下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抬起眼,烛光映照下,那双平日里温和儒雅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潭,平静地注视着赵子宁,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此事……为师早己知晓。”
“啊?”赵子宁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眼睛不由得睁大,“您……您早就知道了?”
“哼,”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他自以为隐藏得深。只是,如今嵩山与我华山,尚未到撕破脸皮的地步。留着他,一来可麻痹左冷禅,二来……他所能探知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罢了。若有风吹草动,他倒是个现成的传声筒。”语气中的运筹帷幄之意,让赵子宁瞬间明白了师父的老谋深算。
赵子宁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同时也对岳不群的城府有了更深的认识。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原来师父早有定计,是弟子多虑了。如此,弟子便放心了。”
“对了,师父,九阳神功您是否己经传授给大师兄?”赵子宁接着问道。
“尚未传授给他。”
“这是为何?”
“九阳神功目前乃是华山派的至高心法,我现在就传授给他是不是为之过早呢?”
赵子宁听到岳不群的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神功怎能轻授于人?这种镇派功法一向只有掌门传人才能学习,就像当初的紫霞神功一样,之前也没有传授给令狐冲。
“师父,大师兄是您一手养大的,他的人品和天赋都是上乘,掌门之位传给他我第一个支持。”
“难道你不想以后接任华山掌门?”
“这个担子太重了,徒儿还是给大师兄打打下手吧。”
“嗯,既然你志不在此师也不能强求。”
岳不群微微颔首,“你一路辛苦,也早些歇息吧。”
“是,弟子告退。”赵子宁再行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