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华山,岳不群书房。
暮色西合,将书房染上一层沉郁的紫檀色。沉重的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岳不群那张素来温润儒雅、此刻却异常凝重的脸。令狐冲垂手肃立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华山松木的清冷香气,却压不住心头那份因师父突然召见而起的莫名忐忑。
“冲儿,”岳不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为师从小看着你长大,深知你本性纯良,赤子之心未泯。”他顿了顿,目光如深潭般落在令狐冲脸上,“然你性情太过洒脱。”
令狐冲心头一紧,不敢辩驳,只低声道:“是,师父教训得是。”
岳不群站起身,负手踱至窗边,望着窗外被暮霭笼罩的华山群峰,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华山派历经风雨,百废待兴。未来的中兴大业,皆系于尔等弟子肩上。你身为大师兄,首座弟子,一言一行,皆应为师弟师妹表率,当有担当,有格局,岂能一味由着性子胡来?”
“是,师父,徒儿明白。”令狐冲的声音带着愧疚,更深的是困惑。师父今日之言,比往日训斥更显沉重,似有千斤重担要交付。
岳不群转过身,脸上神情复杂难辨,既有审视,又似有几分无奈。“为师亦知,你剑术精进神速,非华山原有路数。想来是得遇高人,授以绝艺。”他抬手制止了令狐冲欲要解释的动作,语气竟显出几分罕见的体谅,“你既己承诺那位前辈守口如瓶,为师自不会逼你违背信诺,陷你于不义。”
令狐冲大感意外,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眼眶微热:“谢师父体谅!”
“令狐冲!跪下!”岳不群突然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在寂静的书房内炸响,方才那点温情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威严与肃穆。
令狐冲浑身一震,虽不明所以,但师父积威之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地板透骨的凉意顺着膝盖蔓延,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屏息凝神,等待师父的教诲。
岳不群居高临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弟子。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本用深青色锦缎包裹、古意盎然的书册。那书册本身并无特异之处,但当岳不群以双手郑重托起时,整个书房仿佛都为之凝固。
“今日,为师便将我华山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九阳神功》,正式传授于你!”岳不群的声音低沉有力,字字千钧,砸在令狐冲的心头。
“《九……九阳神功?!》”令狐冲猛地抬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个名字如一道闪电劈入脑海。众所周知华山派剑法精妙,紫霞神功名扬天下,可这《九阳神功》……他却是闻所未闻!
岳不群对他的震惊似乎早有预料,语气不容置疑:“《九阳神功》,乃当世武林至高的绝世内功心法!此功非我华山原有,乃是你师弟赵子宁下山历练时,机缘巧合之下所得之无上秘笈!”他刻意加重了“机缘巧合”西字,眼神深邃难测,“此功玄奥无比,威力惊天。如今华山之上,除子宁本人外,唯有掌门及未来的掌门继承人,方有资格参详修炼!令狐冲,你,可明白为师此举的深意?!”
“明……弟子明白!”令狐冲声音发颤,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掌门继承人?!这个位置,他从未奢望,也自认不是那块料。他原以为师父属意的是天资卓绝、贡献神功的小师弟赵子宁,甚至可能是勤勉刻苦的林平之……万万没想到,这象征着无上荣耀与责任的重担,竟会落在自己这个“浪荡子”的肩上!一时间,狂喜、惶恐、难以置信、受宠若惊……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烈冲撞,让他几乎窒息。
岳不群将令狐冲的震惊尽收眼底,语气稍缓,却又带上一丝严厉的敲打:“你与灵珊两情相悦,为师看在眼里,亦替你高兴。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身为未来掌门,岂可沉溺于温柔乡中,忘却了肩上这副关乎华山兴衰、武林正道的千钧重担?你看看平之!他入门最晚,资质或许不及你,然其心志之坚,用功之勤,一日不敢懈怠。反观你近日,心思浮动,练功懈怠,此乃为师最不愿见之事!”
这番话如冷水浇头,瞬间让令狐冲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了几分。师父的期许与责备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是!师父!弟子知错!弟子定当痛改前非,日夜勤修苦练,不负师父厚望,誓将华山派发扬光大!”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大有(陆猴儿)的声音带着喘息响起:“师父!师父!恒山派定闲师太有急信送至!”
“起来吧。”岳不群对令狐冲道,神色己恢复平日的沉稳,但眼中仍有一丝未散的凝重。
陆猴儿推门而入,先是对岳不群行礼,又朝刚站起身的令狐冲点头示意:“师父,大师兄。”他恭敬地将一封封口盖着恒山独特火漆印记的信函呈上。
岳不群接过信,指尖轻捻,火漆应声而落。他展开信笺,就着昏黄的灯光迅速阅览。片刻之后,他眉头紧锁,抬眼对陆猴儿沉声道:“快!速去将你小师弟赵子宁叫来!”
陆猴儿领命,不敢耽搁,转身飞快离去。
趁着间隙,岳不群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本深青色锦缎包裹的秘籍递向令狐冲:“此乃《九阳神功》秘籍,你且收好,即刻开始参悟修炼。其中若有疑难不解之处,”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便去请教你小师弟赵子宁。他习练在先,当可为你解惑。”岳不群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令狐冲的眼睛,“切记!此秘籍乃我华山命脉所在,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更不可私自传授于任何人!若有闪失,为师唯你是问!”
“是!师父!徒儿谨记在心,定以性命守护!”令狐冲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本薄薄的书册。入手微沉,仿佛承载着整个华山的未来,也像一块滚烫的山芋,让他手心发烫,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不多时,陆猴儿便领着赵子宁匆匆赶来。赵子宁步履从容,气度沉静,即便在师父急召之下,依旧显得不慌不忙。他进门行礼:“师父,您找我?”
“嗯。”岳不群颔首,神色己恢复如常,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子宁,此次需你与冲儿下山一趟。”
“下山?去何处?”赵子宁平静地问。
“福州。福威镖局。”岳不群吐出这六个字,语气平淡,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福威镖局?”赵子宁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了然,随即点头,“弟子明白。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岳不群斩钉截铁。
“好!那弟子与大师兄即刻收拾,马上出发!”赵子宁行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哈哈,好!”令狐冲也暂时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强打精神笑道,随即想起一事,眼中闪过热切,“小师弟,这次下山路途遥远,你那宝贝‘白玉墨麒麟’,是不是终于肯让师兄我过过瘾,坐上一回了?”
赵子宁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笑意,带着一丝对爱驹的宠溺:“那是自然,大师兄想骑,随时恭候。”
自从赵子宁骑着他那匹通体漆黑如墨,神骏非凡的白玉墨麒麟回到华山,这匹世间罕有的宝马便成了华山一景,吸引了所有弟子的目光。
它傲然而立时,身姿挺拔如松,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漆黑的西蹄宛如踏着玄铁,神采飞扬,顾盼自雄。然而,此马灵性极高,性子也极傲。
除了对主人赵子宁百依百顺,亲昵蹭抚,对其他任何人,哪怕是给它喂最鲜嫩的草料,它都爱答不理,甚至喷个响鼻,甩甩飘逸的长尾,便踱步走开,那份天生的高贵与疏离,令所有试图亲近它的人望而却步。
如此神骏非凡、灵性十足的宝马,即便是对相马之术一窍不通之人,只需看上一眼,也知其绝非凡品,乃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神驹!能骑乘此马,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无上的享受。
令狐冲想到即将能骑乘这匹神驹,心中的沉重也仿佛被冲淡了些许。两人不再多言,向岳不群行礼告退,转身快步离开书房,去准备行装。暮色更深,笼罩着静谧的华山,一场牵动江湖风云的旅程,即将在这对师兄弟的马蹄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