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殿偏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苏窈恹恹地歪在临窗的软榻上，脸色比身上月白的寝衣还要苍白几分，唇瓣失了血色，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春桃小心翼翼地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她被烈日灼伤、微微红肿的额角上。
“嘶…”冰凉的触感激得苏窈轻轻抽了口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美人，您忍着点。”春桃心疼得眼眶发红，“林贵妃也太狠心了！这大日头底下，生生让您跪了两个时辰…太医说您这是中了暑气，又受了惊吓，得好好将养些时日。”
苏窈闭着眼，任由春桃服侍，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冷意。两个时辰？林晚晴那个蠢女人，分明是想要她半条命！若非她体质异于常人，幼时被外祖父用秘药淬炼过筋骨，又暗中调息硬抗，恐怕真就晕死在那滚烫的青石板上了。
那日被福安“护送”回宫，刚喝了碗定惊茶，林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便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趾高气扬地闯了进来，口称奉贵妃娘娘懿旨：苏美人御前失仪，言行无状，冲撞了太后娘娘，特罚其于贵妃宫苑外的甬道上，跪抄《女则》百遍，以儆效尤！
没有给任何辩解的机会，近乎粗暴地被拖了出去。那甬道毫无遮拦，午后的日头毒辣得能烤化青石。墨锭在砚台里被晒得发烫，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瞬间就洇开一大片。膝盖下的石板隔着薄薄的宫裙，烫得如同烙铁。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滚落，浸湿了衣襟，视线很快就被汗水和刺目的阳光模糊。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能感觉到周围经过的宫人投来的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林贵妃寝殿的雕花窗棂后，那道冰冷而快意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狼狈的姿态。
两个时辰…她的意识在灼热和眩晕的边缘挣扎，全靠一股刻骨的恨意和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扣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淬毒的提醒。
就在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撑不住栽倒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福安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气喘却依旧恭敬的声音：“陛下驾到——！”
头顶那片几乎要将她烤干的毒辣日光，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滑入眼角，刺得生疼，视线一片模糊的斑斓。只能隐约看到一片明黄的衣角，在刺眼的光晕中晃动。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起来。”萧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调子，却似乎比平日低沉了一分。
苏窈浑身脱力，试了一下，膝盖如同被钉在地上，纹丝不动。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萧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收回手，反而俯身，亲自握住了她纤细冰凉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可怜，肌肤滚烫，触手却是一片黏腻冰冷的汗水。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苏窈整个人被他半扶半抱地拉了起来。双腿早己失去知觉，骤然离地，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预料中坚硬地面的撞击并未到来。她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独属于男性的、沉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鼻尖撞上他胸前的盘龙刺绣，有些发酸。
“啧。”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叹息。萧彻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腰身，几乎是半抱着她。
“陛下…”苏窈意识模糊，本能地抓紧了他胸前的龙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侧微凉的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微弱的慰藉。她嗅到了他身上干净的气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竟奇异地松懈了一丝，随即是更深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知，是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
再醒来，便是在承香殿自己的榻上，额角敷着冰冷的帕子，满室的药香。春桃说，是陛下亲自抱着她回来的，还宣了太医，下令让她好生静养。
苏窈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素色的帐幔。身体依旧虚软无力，头也昏沉沉的，但意识己经清明。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额角红肿发烫的地方。
“美人，您醒了？”春桃惊喜地凑过来，“您感觉怎么样？太医开了方子，药己经熬好了…”
“先放着。”苏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春桃连忙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
“林贵妃呢？”苏窈问，声音平静无波。
“陛下…陛下斥责了贵妃娘娘，说她小题大做，责罚过苛。”春桃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罚了贵妃娘娘半年俸禄，还…还禁足十日。”
半年俸禄，十日禁足？苏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比起她差点丢掉半条命的两个时辰烈日暴晒，这点惩罚，简首像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皇帝对林晚晴背后的将门林家，终究还是存了几分顾忌。
也对，棋子而己，价值不同，自然待遇不同。她苏窈现在，不过是个空有美貌、无根无基的“玩物”，而林晚晴，是平衡前朝势力的一枚重要砝码。
“知道了。”苏窈淡淡应了一声，闭上眼。心底那点因他及时出现和怀抱而生出的微弱涟漪，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冻结。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她提醒自己。
“美人，还有件事…”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兴奋，“陛下身边的小夏公公刚才悄悄递了话，说…说三日后宫中夜宴，陛下特意吩咐了，让美人您…务必出席。”
苏窈倏地睁开眼。夜宴？让她这个刚刚“病倒”的人务必出席？
镜子里映出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一双桃花眼在听到“夜宴”二字时，却瞬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光火。林晚晴，这笔账，咱们慢慢算。还有…皇帝陛下，您又想看什么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