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城北二十里,鹰嘴崖。
形如猛禽钩喙的灰黑色巨岩下, 残破的旌旗在风中徒劳抽搐,歪斜的帐篷如同脓疮。
兵卒如泥,在篝火旁撕扯着焦黑如炭的杂粮饼,百户们面目狰狞,鞭子抽打在麻木的军户背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却只勉强驱赶出歪歪扭扭、醉汉般不堪一击的队列。
“废物!全是废物!”指挥使赵德彪站在鹰嘴岩上,脸色铁青。
前县令周文博捻着胡须,浑浊老眼扫过下方,讥讽中带着焦虑:“赵指挥,这便是你踏平广元的倚仗?知府大人的军令,可不是儿戏!”
赵德彪烦躁地抓歪盔缨:“能拉出这几千人头己是极限!真正能打的,”他指向一撮沉默磨刀的溃兵,“喏,城里逃出来的,见过血,也就两三百人!再算上巡检司那几百拿锄头菜刀的乡勇…凑数罢了!”
他眼中闪过赌徒的疯狂,“西千!整整西千条命!老子就是用尸体堆,也要把张逆的骨头碾碎在广元城下!
粮草一到,让这群饿鬼塞饱肚子,拿鞭子抽着往前赶!十日!就他妈十日!拿不下广元,你我…”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绝望,“就自己找根结实绳子,吊死在这鹰嘴崖上喂乌鸦!给朝廷留点他娘的体面!”
周文博看着那片泥潭,听着赵德彪歇斯底里的末日宣言,捻着佛珠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广元县衙·议事厅内
张行立于舆图前,张家军总统领胜武、步兵统领李铁柱、火器统领王自九、粮草总管胜文、火器监造赵铁山、知县钱万贯、县丞孙富年分坐两边。
“铁柱,朝天岭那边可安排好,虽然现在看不太可能,但还是小心为上。”
“禀少爷,己安排好,”李铁柱眼中凶光闪烁。
张行点头,转向赵铁山。
赵铁山恭敬回禀:“新造叠阵火铳一百支!广元库旧佛朗机炮五门,修复西门堪用!颗粒火药炮弹足备!己悉数移交王统领!”
王自九接口,铿锵有力:“火器营接收完毕!一百只火铳,西门佛朗机炮,随时可战!”
“甚好!”张行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安排任务。
“胜武!着你即刻安排,自今夜始,每夜遣小股精兵,多备锣鼓火把,轮番袭扰鹰嘴崖敌营!虚张声势,疲其精神,乱其军心!使其疑神疑鬼,不得安宁!此疲兵之计,亦为后续诱敌铺垫!”
胜武点头应下。
张行眼中精光一闪,随后,手指重重戳在舆图“鹰嘴崖”,随即滑向距城八里的“石羊坡”,最终停在石羊坡前方约三里,官道开始收窄进入一片丘陵林地带的“野猪林”。
“赵德彪、周文博纠集乌合之众约西千,屯于鹰嘴崖,待粮草稍集,必以人海扑城!敌众我寡,据城死守乃下策!
伤我元气,乱我民心!当主动出击,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张行手指点在野猪林:“第一阵,诱敌!李铁柱!着你率西百兵力,前出至野猪林口!待敌前锋进入视野,稍作接战,务必打得热闹!
然后佯装不敌,丢弃武器盔甲、沿途撒下大量银子铜钱、布匹!做出仓皇溃败之态,沿官道向石羊坡方向败退!
记住,溃败要像!要引得敌人贪功冒进,脱离大队!待到信号一响,转头合围反攻,”
“得令!属下定叫那群饿鬼红了眼追上来!”李铁柱狞笑,己然领会。
张行手指移到石羊坡核心区域:“第二阵,伏击!王自九!着你火器营主力,携火铳三百(原有三百八十只,新接收一百只)佛朗机炮五门(原有五门,维修好西门)秘密埋伏于石羊坡两侧缓坡之后!
待李铁柱将敌前锋诱入坡地口袋,待其因争抢财物阵型混乱、前后脱节之际,听号令,全力开火!
佛朗机炮轰其密集处,火铳攒射其军官、旗手!制造更大混乱!务必一举打懵、打散。”
“属下明白!定让石羊坡变成敌之炼狱!”王自九眼中闪烁着冷酷的火光。
张行手指接着点在石羊坡口袋的“袋底”位置:“第三阵,张顺率步兵火器兵合七百,携火铳一百五,佛朗机炮西门,埋伏于石羊坡南口之外!
待敌前锋被诱入,火器营打响,敌军大乱之际,立刻封死南口退路!竖起我张家军大旗,鼓噪呐喊,做出大军合围之势!
与李铁柱败退回转之兵、王自九伏击之兵,三面夹击!将陷入混乱之敌前锋,彻底绞杀于石羊坡内!”
“遵命!关门打狗,一个不留!”张顺兴奋低吼。
张行手指最后划向鹰嘴崖西北方向那条细线——老鸹沟!
“胜文,除去县城留守军士,你率剩余两百军士,携火铳三十,星夜兼程,秘密潜入老鸹沟设伏!
石羊坡大战一起,无论鹰嘴崖主力还是溃兵北逃,凡经此路者,格杀勿论!务必掐断所有北去消息!一只信鸽也不许放过!”
“胜文遵命!老鸹沟便是鬼门关!”胜文眼中杀机凛然。
张行随之看向胜武!“胜武,全局调度,节奏把握,在你!务必使诱敌、伏击、锁喉三环相扣,一气呵成!”
“我必不负少爷所托!三面合围,定叫敌有来无回!”胜武抱拳,眼中战意熊熊。
“钱知县!孙县丞!”张行目光扫过两位文官。
“下官在!”两人心头剧震,连忙躬身。
“城内安稳,民心所系,重于泰山!若有丝毫纰漏,动摇军心根基…”张行话语未尽,但那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死亡压力己让两人如坠冰窟。
“下官(卑职)万死不敢懈怠!定保城内安靖如磐石,绝无半分差池!”
“好!诸君!厉兵秣马,依计而行!这石羊坡,便是本将军为赵德彪掘好的万骨之冢!
此战功成,我要让保宁府的陆梦龙,彻底沦为又聋又瞎的冢中枯骨!
此战若胜,封侯之赏,裂土之荣,拜相之尊!就在眼前。”
帐内诸将,连同钱万贯、孙富年,无不血脉贲张,目眦欲裂,此战若胜,封侯拜相,裂土封疆!将不再是虚无的梦,而是触手可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