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云溪村笼罩在薄雾中,炊烟从青瓦白墙间袅袅升起。陈婷站在林昊家院门外,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衣角。昨夜辗转反侧,她反复思量这个决定是否太过冲动,可一想到村民们的闲言碎语和妈妈催促回城的电话,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林昊正在给菜园浇水,水珠顺着翠绿的菜叶滑落,在泥土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洼。听见脚步声,他首起腰,迷彩服被汗水浸湿,贴在精瘦的脊背上:“这么早?”
“嗯,想早点把事情说清楚。” 陈婷瞥见堂屋门半掩着,屋里传来咳嗽声,“你父亲...... 身体还好吗?”
“老毛病了。” 林昊放下水桶,从裤兜里掏出叠得工整的纸,“这是我拟的协议,你看看。”
泛黄的信纸上字迹遒劲有力,条款写得清清楚楚:婚姻存续期一年,互不干涉私人生活,期满自动解除关系,双方需对外维持夫妻假象。陈婷逐字读完,目光停在最后一条 —— 若因契约产生额外经济支出,由林昊承担。
“不用这样。” 她把纸推回去,“我来支教是拿工资的,不能占你便宜。”
林昊没接,反而从屋内搬来两把竹椅:“坐下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张校长跟我提过,学校教具短缺,修缮教室也缺钱。” 见陈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继续道,“昨天送你回来时,你说想修水泥路。”
这话让陈婷心头一颤。那个雨夜的无心之语,竟被这个寡言的男人记在心里。她重新拿起协议,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小的墨点。
“啪嗒”,堂屋门被推开,拄着拐杖的林父颤巍巍走出来。老人两鬓斑白,眼窝深陷,却在看见陈婷时露出笑容:“是小陈老师吧?快进屋坐!”
林昊连忙扶住父亲,低声道:“爸,我们......”
“我都听见了!” 林父笑得首抹眼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好啊,好!前些天周婶还念叨,说林昊这性子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絮絮叨叨说着,拉着陈婷往屋里让,“快进来喝杯茶,尝尝婶子腌的咸菜。”
陈婷被热情的老人弄得手足无措,偷偷看向林昊。男人背过身去收拾农具,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堂屋里,八仙桌上摆着粗瓷碗,腌菜脆生生的,配着刚蒸好的玉米饼,倒也香气扑鼻。
“小昊这孩子,从小就倔。” 林父给陈婷夹了块腊肉,“当兵这些年,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现在好了,有你在......” 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他母亲走得早,我这身子骨......”
“爸。” 林昊出声打断,给父亲添了碗热汤,“医生说您要少说话。”
陈婷心头酸涩,想起自己常年在外工作,对父母也是疏于照顾。她握住老人的手:“林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林昊的。” 话一出口,才惊觉这话容易引起误会,脸顿时烧了起来。
林昊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婚期定在农历八月十六,正好是村里赶集的日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你抽空去镇上置办些衣服,婚礼要用的东西我来准备。”
陈婷本能地推辞,却被林父拦住:“听小昊的!哪有让新娘子掏钱的道理?” 老人执意把钱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币传来,“就当是改口费。”
离开林家时,日头己经偏西。陈婷抱着新买的红绸被面走在田埂上,稻穗压弯了腰,蜻蜓掠过水面,惊起一圈涟漪。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她看见自己的学生小芳正蹲在溪边洗菜,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子一晃一晃。
“陈老师!” 小芳蹦跳着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听说你要和林哥哥结婚啦?”
“呃...... 是啊。” 陈婷蹲下身帮她整理衣领,“以后要改口叫师母了哦。”
“才不要!” 小芳吐了吐舌头,“林哥哥可凶了,上次我爬树摘果子,他还训我来着!”
陈婷忍不住笑出声,脑海中浮现出林昊板着脸说教的模样。正说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越野车停在路边,林昊摇下车窗:“顺路,送你回学校。”
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牛皮纸袋,露出半截红色请柬。陈婷坐上车,忍不住问:“这么快就印好了?”
“找镇上老周头加急做的。” 林昊发动车子,“明天开始,我会去学校帮忙修缮教室。”
“太麻烦你了......”
“协议里写了,维持婚姻假象需要配合。” 林昊目不斜视,“孩子们的课桌椅也该换了,我仓库里有木料。”
车子驶进学校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林昊利落地搬下工具,在操场边量尺寸。陈婷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男人专注的侧脸。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紧实的肌肉,木屑在阳光下飞舞,落在他微卷的发梢。
“陈老师,林大哥好帅啊!” 不知何时,几个女学生凑到窗边,红着脸叽叽喳喳,“上次他帮我们修篮球架,动作可利落了!”
陈婷脸颊发烫,转身整理教案。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混着学生们的笑声,在暮色中编织成独特的韵律。
入夜,陈婷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她笔尖一颤,打开门,林昊站在月光里,手里提着个竹篮:“我妈留下的糯米酒,给你驱寒。”
竹篮里还放着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卤鸡爪。陈婷想起白天小芳说林昊最会做卤味,心头涌起暖意:“谢谢,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 林昊后退半步,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银边,“明天早上六点,我带工具来。”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陈婷突然觉得,这场荒唐的契约婚姻,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协议,在煤油灯下又读了一遍,最后一条被红笔重重圈起 ——“若一方提前终止契约,需支付对方精神损失费五千元”。
窗外,秋虫低鸣,月光如水般漫过窗台。陈婷吹灭油灯,把协议塞进抽屉最底层。黑暗中,她想起林昊干活时专注的眼神,想起林父布满老茧的手,突然觉得,这个决定好像也没那么糟。
第二天清晨,陈婷被清脆的鸟鸣唤醒。推开窗,晨光里,林昊己经在操场挥汗如雨,锯木头的声音 “沙沙” 作响。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转身去洗漱。
学校门口,周婶挎着菜篮子路过,看见陈婷就笑眯了眼:“哎哟,新娘子起这么早!” 她凑近压低声音,“不是婶子说,林昊这孩子看着冷,心里可热乎着呢。当年他退伍回来,全村的电线都是他重新拉的......”
陈婷红着脸逃开,心里却泛起涟漪。远处,林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干活。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背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这场始于利益的契约,正悄然生长出意料之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