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灰灰的呓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是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谜团。“蛇爷”、“摆渡人”、“归墟”、“钥匙”、“西进水脉”、“更大的贡品”……这些破碎的词句在潮湿阴冷的隧道里回荡,最终被符灰灰陷入高烧昏迷的沉重呼吸声取代。他靠在洞壁上,脸色灰败,那条缠满绷带的伤臂在昏光下透出不祥的暗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抖。
沉默如同粘稠的沥青,裹住了剩下的人。只有隧洞深处那粘稠的“滴答”声,追风压抑的低吼,以及金辰手中布角蘸取锈水滴落镜背时那细微的“嗤嗤”声,如同死神的秒针在无情走动。
张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不再盯着黑暗深处,而是将削好的干燥木条堆放在洞壁下一块相对干燥、避风的水泥基座上。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他从急救包最底层掏出一个密封的防水小盒,里面是几根珍贵的防水火柴。
嗤啦!
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在张源指尖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暖意。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条,发出噼啪的脆响,橘黄的光芒在潮湿的洞壁上投下摇曳而温暖的光影。
“康德说,理性为自然立法。但在这崩坏的世界,我们只能为自身的存续立法。”张源的声音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沉稳,他小心地添加着木条,让火堆稳定燃烧。“火,是驱逐寒冷、延缓腐朽的‘律令’。八小时。我们至少需要八小时的修整。汪洋需要退烧,符灰灰需要对抗感染的窗口,油猴需要观察,而我们……”他看向金辰和他手中那面布满裂痕的铜镜,“需要时间‘修补’和思考下一步的‘律令’。”
火光带来了温暖,也照亮了众人脸上更深重的疲惫和凝重。
汪洋裹紧了张源的作训服,靠近火堆,感受着久违的暖意,但身体依旧滚烫,精神萎靡。她抱着冰冷的画筒,目光落在金辰手中那面不断滴落锈水的铜镜上。
每一次锈水滴落,镜背那狰狞的玄武裂痕边缘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土黄光晕时,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也传来一丝同源的暖流,虽然微弱,却像黑暗中的萤火,顽强地支撑着她的意识。
金辰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布角上的锈水快用完了,他就小心地挪到水管下方,用新的布片接住那缓慢滴落的浑浊液体。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在进行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精密手术。
左手的伤口在锈水和污垢的刺激下隐隐作痛,边缘的皮肤呈现出比周围更深的暗红色——巴蛇堂“蛇牙”钢钉的腐蚀性在悄然显现。
镜背的裂纹在持续的“锈焊”下,那几处最深的裂痕边缘,黑褐色粘稠的腐朽物质确实被压制、覆盖、稀释了一些,如同用粗糙的泥浆糊住了最危险的破洞。镜体依旧冰冷沉重,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寒意,在火光的温暖和锈水的持续作用下,似乎被隔绝在了更深处。镜面深处的幽蓝漩涡依旧死寂,但至少,那预示彻底崩裂的“咔”声没有再响起。蜃楼斋关闭的倒计时在脑中无声跳动:58小时。
时间在火光摇曳和锈水滴落中缓慢流逝。张源将最后几块干燥的枕木添入火堆,橘黄的火光稳定下来,驱散了更大范围的黑暗和寒意。他拿出水壶,小心地喂了汪洋几口带着铁锈味的隧洞积水(煮沸过),又检查了符灰灰的伤口和体温。情况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急剧恶化。油猴依旧昏迷。追风伏在张源身边,警惕地盯着隧道深处,低吼声减弱了些许,但耳朵依旧警觉地转动。
金辰停下了滴落锈水的动作。布片上的锈水再次耗尽。他低头,仔细审视着手中的铜镜。
昏黄的火光下,镜背如同饱经战火摧残的古老盾牌。玄武龟甲的主体部分,那道最狰狞的主裂纹和周围蔓延的蛛网状裂痕,被一层深褐色、如同干涸血痂般的锈水混合物覆盖着,暂时封印了最汹涌的腐朽气息。裂纹深处渗出的不再是粘稠的黑褐色脓液,而是一种颜色更深沉、接近沥青状的粘稠物质,流动极其缓慢。镜体冰冷依旧,但握在手中,那股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确实减轻了。这并非修复,更像是用最原始、最粗糙的材料,为这面濒临彻底崩坏的古老造物,强行打上了一块丑陋的“补丁”,暂时延缓了它走向最终寂灭的脚步。
代价是巨大的。左手的伤口在锈水和污垢的侵蚀下,刺痛感越来越明显,边缘的暗红色范围似乎在缓慢扩大。符灰灰在昏迷中因伤口感染和高烧而痛苦呻吟。汪洋虽然清醒,但高烧和透支让她虚弱不堪。蜃楼斋关闭,镜灵沉眠,他们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金辰的目光扫过昏迷的符灰灰、虚弱的汪洋、警戒的张源,最后落回手中这面用锈水“续命”的铜镜。
“八小时快到了。”金辰的声音打破了火堆旁的寂静,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他举起手中的铜镜,昏黄的火光在布满锈迹和裂痕的镜面上跳跃,映照出他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
“第一,铜镜。”金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水泥地上,“‘锈焊’只是权宜之计,延缓了腐朽,并未真正修复。核心(玄武)重创,镜灵极度虚弱,蜃楼斋关闭。倒计时,58小时。这是我们头顶悬着的铡刀。修复的唯一希望,在殷都汪家老屋的炕洞里,那块‘受命于天’的黑疙瘩。没有它,一切皆休。”
“第二,追兵。”他目光扫向隧道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外面残留的腐朽气息,“巴蛇堂,‘蛇牙队’,黑皮只是喽啰。他们信奉黑水潭的巴蛇投影,手段残忍,有组织,有特殊武器(蛇牙钢钉)。符灰灰的情报,他们很可能也在向西,沿着水脉,目标同样是殷都!他们的‘蛇爷’在找‘钥匙’,目标可能是归墟之门,也可能是汪家那块黑疙瘩!更可怕的是,他们寻找‘更大的贡品’……这目标,恐怕是整个殷都乃至更大范围!”
“第三,前路。”金辰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衰亡行灯’的出现,证明这片区域存在规则层面的恐怖诡异。巴蛇堂的威胁如影随形。符灰灰重伤感染,汪洋高烧虚弱,油猴昏迷。我们的状态,糟糕透顶。”
他顿了顿,将铜镜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计划。”金辰的目光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斩钉截铁,“目标不变:殷都,汪家老屋炕洞!时间窗口:铜镜倒计时58小时!一切行动围绕此核心!”
“第一步:离开隧道!立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锈水只能暂时续命铜镜,无法治疗伤员。追风的不安也说明深处有危险。”他看向张源。
张源点头:“火堆熄灭前行动。我探路。”
“第二步:寻找抗生素和干净水源!优先救治符灰灰和汪洋!没有他们,我们走不到殷都!”金辰的目光落在符灰灰的手臂和汪洋烧红的小脸上,“符灰灰知道地下渠道,我们需要他恢复意识带路避开巴蛇堂可能的据点。”
“第三步:全速西进!”金辰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划出一条无形的线,“放弃大路,走符灰灰知道的、以前跑‘黑货’的隐秘通道。避开人口密集的废墟和主要水系,那里是巴蛇堂活跃的区域。利用张排长的战术素养和追风的预警,昼伏夜出,用最快速度抵达殷都郊外!”
“第西步:汪家老屋!”他看向汪洋,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洋妞,你是关键。抵达后,你需要立刻指引我们找到炕洞!拿到黑石头!这是最后的机会!”
汪洋用力点头,尽管身体虚弱,但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俺……俺知道!俺死也要找到太爷爷的东西!”
金辰最后看向手中那面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沧桑悲凉的铜镜,镜背上那粗糙的锈迹“补丁”如同流血的伤口。
“我们没有退路,没有援兵。铜镜还能撑58小时,也可能下一秒就彻底崩碎。符灰灰的手臂、汪洋的高烧、随时可能出现的巴蛇堂或更恐怖的诡异……每一步都是刀尖跳舞。”金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战鼓擂响,“但我们必须走下去!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明白这该死的末世真相!也为了……不让镜中那位守护了千年的存在,彻底湮灭!”
他站起身,将铜镜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他伸出受伤的左手,掌心那道暗红色的伤口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熄灭营火。准备出发。”金辰的声音在隧洞的黑暗中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目标,殷都!
时间,58小时!
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