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洞深处的“滴答”声,如同一个巨大而腐朽的心脏在缓慢跳动,每一次落下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应急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洞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众人疲惫而警惕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铁锈、消毒水混合着伤口腐败的甜腥味,令人窒息。
符灰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右臂的剧痛让他有些眩晕,一阵阵撕扯着他的意识。劣质止痛药的效果微乎其微,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防线。张源重新包扎的绷带下方,并未消退,反而透出更深的暗红,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每一次心跳都让那条被撕裂、被腐蚀的“过江龙”残痕传来尖锐的抗议。他半闭着眼睛,意识在剧痛和昏沉间浮沉。
金辰坐在汪洋身边,小心地蘸取着布角上收集的浑浊锈水,一滴一滴,极其专注地滴落在铜镜玄武纹路那几道最深的裂痕边缘。每一次滴落,都伴随着极其微弱的“嗤”声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微光闪烁。镜体依旧冰冷沉重,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腐朽寒意,在持续不断的锈水“修补”下,确实被压制、隔绝了一小部分,如同用粗糙的泥巴暂时糊住了漏风的墙缝。镜面深处的幽蓝旋涡依旧死寂,但至少,那声预示彻底崩坏的“咔”声没有再响起。蜃楼斋关闭的倒计时(60小时)无声跳动,每一秒都沉重无比。
汪洋裹着张源脱下给她御寒的旧作训服外套,依旧虚弱,高烧未退,但意识清醒了许多。她抱着冰冷的画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金辰的动作,看着锈水滴在铜镜狰狞的伤口上。每当锈水滴落,镜背微光闪烁的瞬间,她指尖触碰过镜面的地方,似乎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源的温润感,驱散着隧洞的阴寒,也让她枯竭的精神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养。她隐隐感觉自己、这面镜子、还有这隧洞深处的地脉锈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线连接着,指向北方那片厚重的土地。
“滴答……”隧洞深处的水滴声规律依旧。追风伏在张源脚边,耳朵警觉地转动,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黑暗深处,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低吼,背毛微微炸起。张源手中紧握着95式步枪,枪口指向黑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昏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反复逡巡。他一边警戒,一边用战术匕首小心地削着几根从枕木上掰下来的、相对干燥的木条,准备生火——潮湿和寒冷是伤口感染和高烧的最大帮凶。
寂静被符灰灰一声压抑的痛哼打破。他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咬着牙关,额头渗出大颗冷汗,那条伤臂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灰灰?”金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没……没事……”符灰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气音,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就……就他娘的……像有东西……在啃老子的骨头……钻心……”
他喘了几口粗气,意识似乎又有些模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自己那条被绷带包裹、却依旧透出恐怖的右臂。那条曾经让他引以为傲(或者说用来唬人)的过江龙纹身,如今只剩下模糊狰狞的残痕,被伤口和腐败彻底摧毁。一种力量被剥夺、过往被践踏的强烈不甘和愤怒,混合着剧痛和高烧的眩晕,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智。
“……操……黑皮那狗崽子……”符灰灰呓语般喃喃,声音含混不清,“……还有……还有他脖子上的……那……那破长虫……”
提到“长虫”(蛇),他涣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忌惮。
“巴蛇?”金辰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他凑近符灰灰,声音尽量平稳:“灰灰,黑皮脖子上的巴蛇刺青,你以前见过?知道什么?”
“巴……巴蛇?”符灰灰似乎被这个词刺激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涣散的眼神里透出恐惧,声音也清晰了几分,“……何止……何止见过……津沽港混地下的……谁……谁不知道‘巴蛇堂’?!”
“巴蛇堂?”张源削木条的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符灰灰,“说清楚!组织?信仰?还是单纯的纹身标志?”
“组……组织……”符灰灰喘着气,因高烧而滚烫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似乎在努力对抗眩晕,回忆着那段他不愿触及的经历,“……邪性……邪性得很!疤哥……疤哥以前跟他们搭过线……想……想捞点‘黑水’那边的‘硬货’……”
他口中的“黑水”,显然指的是被巴蛇投影盘踞的墨黑水域区域。
“那……那帮人……不拜关公……不敬祖师爷……”符灰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就……就拜水里那玩意儿!……那……那鬼影子!他们管它叫……叫‘巴蛇老爷’!说……说那是上古水神的化身……能……能吞江覆海……”
“信仰邪神投影?”张源眉头紧锁,迅速分析,“利用诡异力量的组织?”
“不……不止!”符灰灰激动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凉气,“……他们……他们是真的邪门!入……入堂的……都得在……在心口……或者脖子上……纹上那鬼长虫!还……还他娘得用……用特制的‘墨’!那墨……那墨……”他脸上露出极度恶心的表情,“……听……听说是掺了……掺了‘巴蛇老爷’盘踞那黑水潭底的……底下的烂泥!还有……还有被那鬼触手卷走的人……留下的……留下的东西熬的油!”
汪洋听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金辰和张源也是脸色凝重。用人油和诡异淤泥做纹身材料?这己经超出了普通邪教的范畴,是彻底的疯狂和亵渎!
“纹……纹上之后……”符灰灰的眼神变得更加恐惧,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噩梦,“……那纹身……就……就他娘的像是活的!……平时看不出来……但……但要是靠近‘巴蛇老爷’的地盘……或者……或者堂里有‘大事’的时候……那……那长虫的纹身……就会……就会发烫!……像……像烧红的烙铁!……纹身浅的……顶多疼得打滚……纹身深的……像……像黑皮那种……据说……据说能……能听到那鬼影子的低语!……甚至……甚至能借到点……那鬼影子的邪门力气!”
金辰瞬间想起了黑皮在修理车间外那远超常人的凶悍和疯狂,还有他驱动钢钉时那股蛮横的力道!原来根源在此!
“那……那帮疯子……还……还到处抓人!”符灰灰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抓……抓到黑水潭边……当……当祭品!……说是给‘巴蛇老爷’上供!……疤哥……疤哥手底下……就……就有两个不开眼的马仔……被……被他们诓了去……再……再也没回来!……就……就留下两双……泡烂了的鞋……”
“发射钢钉的装置也是他们的?”张源追问,他想起了那索命追魂的钢钉。
“那……那是‘蛇牙’!”符灰灰用力点头,牵扯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巴蛇堂……‘蛇牙队’的……制式家伙!……听……听说是用……用被‘巴蛇老爷’触手卷走的……铁壳船的……船锚碎片……还有……还有祭品的骨头……磨……磨出来的钉子!……邪性……邪性得很!……被……被那钉子钉上……伤口……伤口烂得特别快!……就像……就像老子现在这样……”他看着自己流脓的手臂,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金辰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被钢钉擦过边缘的伤口,虽然及时处理,但此刻也隐隐传来麻痒刺痛的感觉,边缘的皮肤颜色似乎比旁边的更深一些。他心中一凛。
“巴蛇堂……老大……是谁?”张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符灰灰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和恐惧,他努力地回想着,身体因高烧而微微颤抖:“……老……老大?……没人……没人见过真脸……都……都叫他‘蛇爷’……或者……‘摆渡人’……神……神出鬼没……疤哥……疤哥那次……也……也就远远……隔着帘子……听……听见过一次声音……说……说那声音……又尖又细……像……像用指甲刮玻璃……听得人……脑仁疼……”
“摆渡人?”金辰咀嚼着这个称呼,联想到“归墟之门”,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疤哥……疤哥还说……”符灰灰的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声音断断续续,“……蛇爷……好像……好像提到过……什么……什么‘门’……要开了……在……在找……找‘钥匙’……还……还说……津沽港这点‘祭品’……不够……不够塞牙缝……要……要顺着‘水脉’……往……往西边……去……找……找更大的‘贡品’……”
西边?水脉?更大的贡品?
金辰和张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津沽港的西边,顺着水脉(无论是海河还是地下水系)……那方向,正是他们要去的中原腹地!殷都!难道这巴蛇堂,或者那个所谓的“蛇爷”,目标也是殷都?他们口中的“门”和“钥匙”,是否与铜镜和镜灵守护的“归墟之门”有关?寻找“更大的贡品”……是指汪洋老屋炕洞里那块“受命于天”的黑疙瘩,还是……整个殷都乃至更广阔区域的生灵?!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钥……钥匙……”符灰灰在剧痛和高烧的折磨下,意识彻底陷入了混乱,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黑疙瘩……炕洞……殷都……蛇爷要……归墟……”破碎的词语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如同梦呓。
金辰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铜镜!冰冷的镜体硌着他的掌心。镜背上,刚刚被锈水“修补”过的裂痕在昏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蜃楼斋关闭,镜灵沉眠,前有“衰亡行灯”这等规则层面的恐怖存在,后有“巴蛇堂”这种疯狂残忍的邪教组织觊觎……他们的前路,比想象中更加凶险莫测!
隧洞深处那粘稠的滴水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滴答……滴答……
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