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擦过浅滩的碎石,武植先一步跨上河岸。
暮色里,梁山的轮廓像头伏着的巨兽,山脚下两座哨塔的火把连成线,照出"替天行道"杏黄大旗上斑驳的血渍——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站住!"三杆长枪横在面前,六个精壮喽啰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为首的络腮胡扛着开山大斧,斧刃上还沾着草屑。
武植注意到他们腰间红布比之前遇到的刀疤脸更鲜艳,是内围哨卡的标记。
武松往前半步,玄色披风被山风掀起一角:"阳谷武松,带兄长投梁山。"
络腮胡的斧柄"咚"地砸在地上。
他眯起眼仔细打量武松,突然咧嘴笑出白牙:"果然是武都头!
上月你在景阳冈打虎的画像,我家婆娘还贴在灶房里镇老鼠呢!"他转身冲哨塔挥了挥手,"放兄弟上山!"
山路上的梆子声次第响起。
武植跟着络腮胡往山上走,表面垂眸看脚下的青石板,余光却扫过每处关隘——左边山崖有三处暗桩,右边松林里藏着弩手,连溪边洗衣的妇人,发间银簪的角度都像在指路。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锤,心里己经画出半张梁山布防图。
"大当家的在聚义厅摆了酒!"络腮胡推开朱漆大门,酒香味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晁盖正站在厅中央,玄色锦袍未系,露出结实的胸膛,手里提着半坛酒,见他们进来,仰头灌了一口:"好个武都头!
我晁盖等你上山,等得连酒坛都磨薄了!"
武松抱拳:"这是家兄武植。"
晁盖的目光扫过武植。
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炊饼太岁",此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别着个褪了色的炊饼袋,倒真像个卖早点的。
可当两人目光相撞时,晁盖心里突然一凛——那双眼太沉了,像口藏着刀的井。
"武兄弟坐!"晁盖拍了拍身边的虎皮交椅,"我刚让人宰了两头山猪,你尝尝这酸梅酒,是阮小七从江南偷来的。"他亲自斟酒,酒液在粗陶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听说你在阳谷分地给百姓,还砍了王财主的狗头?
好!
这世道就是要这样的狠劲!"
武植端起碗抿了一口,酒里带着点涩味,应该掺了山泉水。
他笑着把碗放下:"草民不过是见不得穷人饿肚子。"余光瞥见吴用坐在下首,羽扇半掩着脸,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这军师在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武兄弟可愿留在梁山?"晁盖突然发问,手指叩了叩桌案,"我给你个步军头领的位置,如何?"
厅里的呼吸声突然轻了。
阮小二攥着酒坛的手紧了紧,刘唐的眼睛亮得像火把。
武植却低头拨弄着碗沿,像是在数碗上的冰裂纹:"头领之位,草民受不起。"他抬头时笑得憨实,"若能跟着晁天王学些本事,便心满意足了。"
吴用的羽扇"唰"地展开。
他盯着武植腰间的铁锤,那锤头磨得发亮,显然经常使用:"武兄弟既想学本事,不如先立个投名状?"他摇着扇子走到厅中,"郓城县的陈都头最近查得紧,总劫我们的粮车。
若能端了他的老巢,也算给梁山纳个投名状。"
武植摸出炊饼袋里的半块炊饼,慢悠悠啃了一口:"要我去可以。"他把饼渣吹在案上,"但兵要我调,阵要我布。"
晁盖和吴用对视一眼。
聚义厅里静得能听见松枝燃烧的噼啪声。
阮小五突然拍案大笑:"有意思!
大当家的,我看这武兄弟比林教头还狂三分!"
"准了。"晁盖仰头又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锦袍上,"三日后点五百步军,随武兄弟去郓城。"
宴散时己近三更。
武植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偏厅传来叫骂:"什么武都头?
还不是仗着他哥那点破炊饼名气!
老子要是有把好刀——"
"啪!"
武松的哨棒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
那个骂人的小头目举着朴刀冲出来,酒气熏得人睁不开眼:"你...你敢打老子?"
武松没说话。
他抄起廊下的石锁,单手转了两圈,"轰"地砸在小头目脚边。
石锁陷进青石板三寸,小头目踉跄着后退,朴刀"当啷"落地。
"三招。"武松捡起刀,刀尖挑起小头目一缕头发,"第一招,断刀。"刀光一闪,朴刀从中断开;"第二招,卸甲。"刀背磕在小头目肩甲上,铁片"叮"地弹进池塘;"第三招..."他突然收刀入鞘,"留你条命,记着——"他凑近小头目耳边,"我哥的炊饼,能喂饱穷人;我哥的铁锤,能砸穿狗头。"
西周的喽啰哄然叫好。
武植站在阴影里,看着武松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嘴角微微勾了勾——这傻弟弟,总爱用最笨的方式护着他。
深夜的聚义厅飘着檀香。
晁盖解下锦袍搭在椅背上,给武植倒了杯茶:"你比我想象中更能藏。"他盯着武植腰间的铁锤,"阳谷的事,真只是为了分地?"
武植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我要的,不只是梁山的一把交椅。"他望着窗外的星空,"是这乱世的棋盘。"
晁盖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年轻时在东溪村当保正,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的月亮也是这么亮,照得人心里发烫。"你想要什么?"
"改朝换代的机会。"武植放下茶盏,茶水在案上洇出个小圈,"晁盖,你敢不敢赌?"
檀香燃到尽头,"啪"地爆了个火星。
晁盖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好!
就冲你这句话——"他拍了拍武植的肩,"明日我便让朱贵重画座次表。"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武植回到客房。
窗纸上投着个影子,是个喽啰在门外徘徊。
他推开门,喽啰立刻单膝跪地:"大当家的让小的送急信。"
信是阳谷来的。
武植展开一看,字迹歪歪扭扭,是王婆的儿媳写的——西门庆最近总往县衙跑,怀里揣着盖了官印的文书,嘴里念叨着"武大郎"。
他捏着信纸站在廊下,晨风吹得炊饼袋轻轻晃动。
远处聚义厅的"替天行道"匾额上,第一缕阳光正慢慢爬上来,把"道"字最后那一捺,照得像把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