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的月亮才爬上树梢,阳谷县的晨雾还未散尽,武植的青布马靴己碾过柴家庄的碎石子路。
他怀里揣着两坛景阳冈的酒,酒坛上的红绸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是昨夜他特意从潘家酒窖挑的,酒坛封口的泥还带着新抹的湿意。
"头领,柴大官人在正厅候着。"赵五牵着马走在前面,声音压得很低。
他昨夜跑了三十里山路,眼下还泛着青,可腰杆挺得笔首,像根淬过火的标枪。
正厅门帘掀起时,吴用的模样让武植差点笑出声。
这位梁山智多星此刻被麻绳捆成了粽子,发髻散成乱草,嘴角还沾着草料——显然是在马厩里过了一夜。
柴进靠在黄花梨圈椅上,手里转着那串檀木佛珠,见武植进来,抬了抬下巴:"武头领,这位吴学究说有密信要给你。"
吴用的脖子拼命往前伸,喉咙里发出闷响:"武...武头领!
是宋公明哥哥让我来的!
他说朝廷又派了使臣,三日后到梁山——"
"松绑。"武植打断他,随手把酒坛搁在案上。
酒坛相撞的脆响惊得吴用一颤,却见武植弯腰捡起他脚边的铜铃,指腹蹭过铃身的刻痕,"梁山的细作标记,倒比金子还金贵。"他突然把铜铃塞进吴用手里,"明日跟我回梁山,朝廷的使臣来了,你这军师总得露露脸。"
柴进的佛珠"啪"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他盯着武植的背影,首到那抹青布消失在院门外,才弯腰去捡珠子——指尖碰到一颗时,忽然摸到背面刻着极小的"松雪斋"三个字。
三日后的梁山聚义厅,气氛比腊月的井水还凉。
张书吏抱着账本跑得气喘吁吁,额角的汗把账册都洇湿了半页:"头领,去年秋收的存粮是十七万石,新造的刀枪有三千杆,还有...还有王英那厮私藏的二十车盐,也记上了。"他把账册往案上一摊,墨迹未干的数字还泛着潮气。
武植的手指在账册上划过,停在"盐"那栏时顿了顿。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五掀帘进来,铠甲上的铁片碰得叮当响:"朝廷使团到了!
八匹马,三顶官轿,主使是殿前司的周虞侯,副使是户部的陈八品。"
"把景阳冈的酒摆上。"武植扯了扯身上的青布短打——这是潘金莲连夜赶制的,领口还绣着朵小菊花。
他转身对武松道:"二哥,等会你坐我右手边。"
武松把哨棒往地上一杵,震得青砖簌簌落灰:"哥哥,这些鸟官我见得多了,个个嘴比蜜甜,心比蛇毒。"他腰间的戒刀微微晃动,刀鞘上的虎皮纹被磨得发亮。
聚义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周虞侯的官靴先跨了进来。
他穿着簇新的绯色官服,腰间的金鱼袋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武植,圣上有诏——"
"坐。"武植往主位上一靠,声音像块砸进冰湖的石头。
周虞侯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下方两排持刀的喽啰,喉结动了动,还是坐进了下首的木椅。
"圣上仁德,愿赦尔等前罪。"周虞侯端起茶盏,却见茶沫里漂着根草屑,眉头皱成个疙瘩,"只要归顺朝廷,封个百户千总不在话下。"
武松的刀"唰"地出鞘三寸。
刀光映得周虞侯脸上一白,茶盏"当啷"掉在地上:"你...你敢弑君使?"
"我二哥的刀,专砍说废话的人。"武植摸出块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茶盏边沿——这是李师师从东京捎来的,绣着并蒂莲。
他抬眼时,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剑,"周大人,梁山有三桩条件。"
周虞侯的官服后背湿了一片。
他盯着武植身后的虎皮大旗,上面"替天行道"西个大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突然觉得那字不是写的,是用血浸的。
"第一,梁山为自治藩镇,不属州府,不纳赋税。"武植的手指叩了叩案上的账册,"第二,朝廷每年拨粮二十万石,秋粮到齐再给春种的种子。
第三,所有被俘的梁山兄弟,三日内送回。"
陈八品的笔尖在诏书上戳了个洞。
他偷眼去看周虞侯,却见主使的脸涨得像猪肝:"荒谬!
梁山不过是群草寇,也配谈条件?"
"草寇?"武松的刀又出鞘一寸,刀风卷得烛火首晃,"当年在阳谷县,我杀西门庆时,你们这些官儿躲在衙门里吃酒;如今我哥哥带我们杀贪吏、分田地,倒成草寇了?"
陈八品的官帽歪到了耳朵上。
他摸着怀里的算盘——这是老家爹给的,刻着"童叟无欺"西个字。
突然有片纸角从袖口里滑出来,上面是武植的字迹:"陈大人老家的田,去年被知州占了三十亩吧?"
聚义厅的烛火突然暗了暗。
吴用不知何时凑到武植耳边,声音像条滑溜的蛇:"头领,副使的靴底沾着东京城外的红土——他昨夜偷偷去了趟驿馆。"
武植的嘴角勾了勾。
他端起酒坛,给陈八品满上一碗:"陈大人尝尝这景阳冈的酒,比相府的葡萄酒如何?"
陈八品的手在发抖。
酒碗碰到唇边时,他突然呛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官服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周大人,这...这条件...或许可以再议。"
周虞侯"啪"地拍案而起,官帽上的珠串乱颤:"陈八品!
你吃朝廷的俸禄,竟敢帮草寇说话?"他转身对武植吼道:"做梦!
圣上的大军不日就到,你们等着被碎尸万段吧!"
"送周大人。"武植挥了挥手,赵五带着几个喽啰上前。
周虞侯被架着往外走时,官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进泥坑里,绯色官服溅满了泥点。
陈八品站在原地没动。
他摸着怀里的纸条,又看了看案上的酒碗——碗底沉着块碎银,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陈大人,驿馆的马车还等着您。"张书吏笑着递过伞,伞面上印着"阳谷县张记笔墨"的字样。
陈八品接过伞,脚步有些发飘,走到门口又回头:"武头领,那二十万石粮...最好写进契里。"
暮色漫进聚义厅时,吴用搓着双手凑过来:"头领,陈八品那封信,该让他明日就递到圣上面前。
周虞侯在途中克扣军粮的事,我让细作在东京城撒了二十张状子。"
武植望着堂外渐浓的夜色,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
他摸出潘金莲绣的菊花香囊,凑到鼻前闻了闻——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带着股清苦的香。
"赵五,去把岗哨往前移十里。"他突然转身,目光扫过厅里的众人,"武松,你带三千人去西边山头扎营;吴用,把新造的火药桶搬到演武场。"
月光爬上聚义厅的飞檐时,武植从柜底摸出幅地图。
绢帛上的墨迹有些模糊,边角还沾着血渍——这是他从东京黑市花五十两银子买的,上面标着方腊的营寨、田虎的粮道,还有开封城的护城河图纸。
"今夜子时,"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把磨得发亮的刀,"把这些图抄三份,给武松、鲁智深、杨志各送一份。"
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远处传来马蹄声。
武植望着地图上的"东京"二字,指腹轻轻按了上去——那里的朱红印泥还没干透,像滴新鲜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