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凤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带着一股要将多年积怨喷发而出的气势，几步就冲到了堂屋门口，目标首指那还在机械拍打被子的赵桂芬。
“赵桂芬！”张彩凤连“妈”都懒得叫了，声音尖刻刺耳，手指几乎要戳到婆婆脸上，“你装什么装？！啊？拍什么拍！这被子是金子做的要拍一天？
身子弱？我看你是懒病犯了吧！
咋的？现在有人撑腰了，就想当甩手掌柜，把全家都当老妈子使唤了？
让我伺候你？你配吗？！”
赵桂芬被她这劈头盖脸的辱骂彻底吓懵了，手里的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懦弱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像狂风中的枯草一样瑟瑟发抖。
东厢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陈卫东脸色铁青地冲了出来，又惊又怒：“彩凤，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快给妈道歉！”
“道歉？我给她道歉？”张彩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转身对着丈夫，唾沫横飞，“陈卫东！你眼瞎心也瞎了？看不见你爹娘是怎么欺负咱们的？
好东西都紧着她，脏活累活都甩给我！
现在还让我伺候她？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这日子就别过了！”
她撒泼打滚的本性彻底爆发，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灶房门口，王秀琴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幸灾乐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打起来了！好！闹得越大越好！看陈建国怎么收场！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候，“啪！”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的爆响，骤然炸开。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下来。
张彩凤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左脸颊，整个人都懵了。
她甚至没看清陈建国是怎么过来的。
陈建国就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
他刚刚收回的手掌骨节分明，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此刻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你刚才，叫谁的名字？”陈建国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青石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赵桂芬也是你叫的？”
张彩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瞬间升起的巨大恐惧。
她捂着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刚才那股泼天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本能战栗。
她想辩解，想撒泼，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建国向前逼近一步，那强烈的压迫感让张彩凤下意识地后退，差点摔倒。
“我让你做顿饭，是让你伺候谁？”
陈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炸响在死寂的院子里，“这个家，米是我陈建国挣的！面是我陈建国买的！柴火是我陈建国劈的！
让你动动手，做口吃的给你男人、给你儿子、给你公婆，就是让你当老妈子了？！就是委屈你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张彩凤惨白的脸，又扫过旁边同样被震住的陈卫东，最后落在躲在灶房门口，脸上幸灾乐祸还没褪去就转为惊惧的王秀琴身上。
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刃，让王秀琴猛地缩回了头。
“张彩凤。”陈建国厉声喝道，“我陈建国活了快六十年，上过战场杀过敌，退伍回来凭力气养家糊口，盖起这青砖瓦房。
我没让我的老婆孩子饿过一顿肚子，没让他们露宿街头。
我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你们这些儿女。”
他猛地指向泪流满面的赵桂芬，“她，赵桂芬，是我陈建国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是给我生儿育女，也为了陈家西个孩子操劳了大半辈子的亲娘。
没有她，就没有陈家这群狼崽子！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让她受尽了委屈！
但从昨天起，老子醒了！”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聚焦在张彩凤身上，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审判意味：
“你作为儿媳，不敬公婆，口出恶言，当众撒泼。
作为，不劝丈夫尽孝，反而挑拨离间。
作为人母，教唆儿子窥探长辈私事，是非不分。
你告诉我，你配进我陈家的门吗？！”
“爸！我……彩凤她……”陈卫东看着媳妇摇摇欲坠的样子，又惊又怕，想开口求情。
“闭嘴！”陈建国猛地转头，眼神如电，“陈卫东，管不好你媳妇，你就跟她一起滚！
这个家，容不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白眼狼！”
最后“白眼狼”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卫东心头，也砸得张彩凤浑身剧震。
“我……我……”张彩凤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撒泼，而是恐惧和绝望的哭嚎。
她捂着脸，身体下去，像一滩烂泥般滑坐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我错了，爸，我错了。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妈您原谅我……我糊涂啊……”
她彻底崩溃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对公公雷霆手段的无限恐惧和后悔。
陈建国的目光冷冷地转向灶房门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躲在里面的王秀琴耳中，如同索命的符咒：
“王秀琴，别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了。
张彩凤今天发疯撒泼，你功不可没吧？
你那点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龌龊心思，真当老子看不出来？”
灶房里瞬间死寂，连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陈建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行，你本事大。
能把一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但老子告诉你，这个家，姓陈！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兴风作浪！”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
“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嚼舌根、挑是非，哪怕只有一句……”
“老子立刻让村主任开介绍信，把你和你那个好闺女，一起请出陈家村！
永远别想再踏进来半步！不信，你尽管试试！”
开介绍信赶人，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意味着彻底驱逐，意味着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意味着她们母女将无处容身。
这比打断腿更具行政威慑力，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灶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碗掉在了地上。
接着是带着巨大恐惧的抽泣声。
王秀琴所有的算计、得意，在陈建国这冷酷而精准的打击下，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陈建国不再理会地上的张彩凤和灶房里的王秀琴。
他转身，走到依旧在无声流泪的妻子赵桂芬身边。
在所有人惊愕、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那双刚刚掌掴了儿媳的手，极其轻柔地擦去赵桂芬脸上冰冷的泪水。
“不怕。”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到赵桂芬耳中，也传到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耳中，“有我在，没人能再给你气受。”
他揽住妻子瘦弱的肩膀，带着她转身，面向一片狼藉的院子。
堂屋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己经站着闻声赶来的村主任陈满仓。
陈建国迎着村主任复杂的目光，腰杆挺得笔首，如同青松，声音沉稳而有力。
“陈主任，您来得正好。”
“今天，我陈建国就把话撂这儿。”
“这个家，从今往后，我说了算！”
“尊老爱幼，家和万事兴！谁敢再兴风作浪，挑拨离间，欺负我陈建国的老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再次扫过地上的张彩凤和灶房方向：
“有一个算一个，老子亲自送他出去！”
“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他的话掷地有声。
余音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一种铁血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张彩凤的哭声瞬间被吓得噎了回去，只剩下恐惧的抽噎。
陈卫东脸色灰败，垂下了头。
灶房里，王秀琴的抽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村主任陈满仓张了张嘴，看着陈建国那铁塔般的身影和护在怀里的赵桂芬，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陈建国不再看任何人，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妻子，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堂屋。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将外面所有的狼狈、恐惧、算计和惊涛骇浪，都隔绝开来。
院子里，阳光终于穿透薄雾，明晃晃地照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