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后院那间低矮潮湿的杂物棚,成了张彩凤的囚笼。
陈卫东每日三餐,准时将一碗稀粥、一个窝头或半块饼子放在棚屋门口的地上,动作机械,眼神麻木。
他从不进去,也从不与棚内的人说话。
最初几天,张彩凤还会在门缝里哭求:“卫东,卫东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跟爸求求情……”
回应她的只有丈夫沉默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沉重得如同踩在她的心上。
儿子铁蛋,曾经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是她偷钱时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如今,铁蛋也像避瘟疫一样避着这间棚屋。
有两次,孩子好奇地想靠近看看,立刻被王秀琴喝止:“铁蛋,过来!别往那晦气地方凑,小心沾了贼气!”
孩子吓得缩回她身后,再也不敢靠近。
张彩凤透过门板的缝隙看到这一幕,心像被刀剜一样疼,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王秀琴成了张彩凤“新生活”里最活跃的噪音源。
她似乎把之前被诬陷、被呵斥的憋屈,全数发泄在了这个被囚禁的女人身上。
每当她路过棚屋,或者故意在附近干活,那带着浓浓嘲讽和幸灾乐祸的尖酸话语就飘了进来:
“哟,这大白天关着门,是在里面数偷来的金山银山呢?”
“啧啧,有些人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娘家当你是泼出去的水,婆家当你是关起来的贼,活该!”
“还想着给铁蛋攒钱?铁蛋现在见着你就跑!你攒的钱都带着贼腥味儿,谁敢用?”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贼喊捉贼?这下好了,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些刀子般的话,日复一日地剐着张彩凤残存的自尊。
她蜷缩在角落的破草席上,用破布捂住耳朵,身体不住地发抖。
愤怒、羞愧、悔恨交织,却找不到一丝出口。
她连反驳的力气和资格都没有了。
陈卫兰和陈卫民对这位大嫂的态度,是彻底的漠视。
陈卫兰本就对这个贪心的大嫂没什么好感,如今更是视若无睹,仿佛后院那间棚子根本不存在。
陈卫民则沉浸在父亲不让他和张丽娜来往的失落中,根本没心思理会张彩凤的处境。
偶尔听到王秀琴的嘲讽,他也只是皱皱眉,觉得聒噪,并不会为张彩凤说半句话。
唯一主动联系张彩凤的亲人,是远在城里的陈卫红。
电话打到村支书家,陈卫东被叫去接。
电话那头,陈卫红的声音几乎要刺破听筒。
“大哥,你告诉那个张彩凤,她还要不要脸?”
“自己手脚不干净偷爸的钱,还想把脏水泼到我和有才头上?!”
“她怎么有脸说是为了娘家?为了娘家就能当贼,就能坑自己小姑子?”
“我呸!我们老陈家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她这么个祸害!她还有脸活着?!”
“让她等着!等我和有才缓过劲来,看我不回去撕烂她的嘴!”
陈卫东握着听筒,脸色铁青,听着妹妹在电话那头尽情发泄着怒火,句句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
他最后只闷闷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在这个家里,张彩凤仿佛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
彻底的孤立,比任何责骂都更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与此同时,张丽娜正在那间破败的屋子里照着一面模糊的镜子。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只手拿着梳子轻轻梳着耳后的几缕头发,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捻着发梢。
头发己经长长了一些,新长出的部分毛茸茸的,但整体长度还是太短,离她曾经那两条油光水滑,人见人夸的麻花辫相去甚远。
她烦躁地放下梳子。
“不行,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能去认亲。” 张丽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
她冷静下来分析过了。
陈建设现在长住城里,还是个干部。
他这样的人,最重脸面。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哪有一点城里干部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就这样贸然找上门去,别说认亲,搞不好会被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轰出来,甚至可能被怀疑是骗子。
“得等。”
张丽娜眼神坚定起来,“等头发长到能勉强扎起来,至少像个样子。还要攒点钱,买身像样的衣服,最好是城里姑娘穿的那种连衣裙。”
她盘算着,她要出去找份新的工作,加上之前陈卫民给的那些零花钱,应该够了。
到时候,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再编一个历经艰辛寻亲的凄苦故事,成功率会高得多。
至于陈卫民,张丽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个书呆子,现在还有点用。
她不能让他彻底冷了心,得时不时给他点甜头,吊着他,万一认亲不成,陈家这头傻驴还能当个备胎。
张丽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躁。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现在必须沉住气,像潜伏在草丛里的蛇,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
头发,就是她目前最需要等待的“东风”。
她对着镜子,努力练习着一个带着淡淡忧伤和坚强,惹人怜爱的表情。
攀爬的路还很长,但她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