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辆风尘仆仆的长途汽车在村口停下。
一个穿着城里时兴的碎花连衣裙,头发烫着卷儿,脸上却毫无血色,眼睛肿得像桃子的女人,拎着一个半旧的旅行袋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陈家院子。
她完全没了往日回娘家时的趾高气扬和城里太太的做派,头发散乱,神情仓惶,一进院门,看到刚从地里回来的陈建国和正在喂鸡的赵桂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爸!妈!”
陈卫红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陈建国脚边,双手死死抓住陈建国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爸!您救救有才!您快救救他啊!他被抓了!被公安局抓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正在劈柴的陈卫东停了手,在偏房门口纳鞋底的王秀琴也探出了头,连后院的棚屋似乎都传来一丝微弱的动静。
赵桂芬吓得手里的鸡食瓢都掉了,连忙上前想扶起女儿:“卫红,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有才怎么了,犯什么事了?”
陈建国却纹丝不动,任由二女儿抓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
他垂着眼皮,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仿佛早己看穿了一切。
“抓了?”陈建国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为什么抓?”
陈卫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他们说,说有才搞投机倒把,是经济犯罪。
说他倒腾的那些批文和货物,都是假的,是骗人的。
爸,有才他,他就是想多赚点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啊!
他不是故意的!
爸,您认识人多,您有本事,您快想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建国依旧沉默,只是那眼神里的冰寒又深了一层。
前世,孙有才就是栽在这上面,连带着把陈卫红卷进去,最后家破人亡。
这一世,他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而且栽得更快。
“想多赚点钱?”陈建国再次开口,“赚的是谁的钱?赚的是昧良心的钱吧。
那些批文是假的,货物也是假的,但那骗来的钱,是真金白银进了你们口袋吧。”
陈卫红被父亲冰冷的质问噎住了,她哭声一滞,眼神有些闪躲。
“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她慌乱地辩解,“有才他也是被人蒙蔽了,现在人被抓了,得先想办法救人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爸!”
陈建国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当初是怎么问他的?批文号多少,货款咋交割,他答得上来吗?
他当时心里就虚得跟筛子一样!
你们两口子,当时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真当我不知道?”
陈卫红脸色煞白,父亲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没想到,父亲那看似随意的盘问,竟然是早己看穿了孙有才的把戏。
“爸,我......”她语塞,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陈卫红见父亲无动于衷,她猛地转向赵桂芬,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哭求道:“妈,妈您帮帮我,您跟爸说说,爸现在只听您的了!
您不能看着有才坐牢啊,他要是进去了,我可怎么活啊妈!”
赵桂芬被女儿哭得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看向陈建国。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心软妥协。
她看着女儿哭得如此凄惨,心疼是真的心疼,但更多的,是对孙有才的愤怒。
当初他回来骗钱时那副嘴脸,还有卫红跟着他一起算计娘家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
赵桂芬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弯腰去扶女儿,而是缓缓开口。
“卫红。” 赵桂芬的声音有些发颤,“有才他干的是犯法的事。投机倒把,那是破坏国家经济秩序,是犯罪。你爸说得对,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瞬间呆滞的脸,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你爸就算认识人,那也是正道上的关系。
怎么能去捞一个犯了法的人?那不是害了你爸吗?
有才他也是该长长教训了,要不以后还不知道干出什么更无法无天的事儿。”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陈卫红彻底傻了。
她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
这还是她那个心软的妈吗?
她怎么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该长长教训?
这是亲妈该说的话吗?!
“妈!” 陈卫红的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您说什么?!您怎么能这么说?!他是我男人,是您女婿啊!您......您不管他了?!”
就在这时,一首在旁边看戏的王秀琴,像是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扭着腰走了过来。
“哎呀,卫红,你先别急嘛。”
王秀琴捏着嗓子,慢悠悠地说,“你妈这话,话糙理不糙啊!
那投机倒把,可是大罪!
听说搞不好要坐牢,严重的还要枪毙呢!”
她故意把“枪毙”两个字咬得很重,吓得陈卫红浑身一哆嗦。
王秀琴继续火上浇油:“你妈也是为你好,为有才好。
现在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总比以后捅出更大的篓子,连累你一起遭殃强吧?
咱们女人啊,有时候就得心狠点,该管就得管,该教训就得教训,可不能由着男人在外面胡作非为。”
她这番话,表面上是顺着赵桂芬的话在劝陈卫红,实则句句都在戳陈卫红的肺管子。
本就处于崩溃边缘,又对母亲的态度感到极度震惊和心寒的陈卫红,瞬间被王秀琴这番话彻底点炸了。
“王秀琴,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