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东骑着借来的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张家洼子。
当他红着眼圈，语无伦次地把事情大致一说，张家人的脸瞬间就白了。
张彩凤的爹，张老栓，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头，吧嗒着旱烟的手都在抖。
她娘，张婆子，更是拍着大腿哭天抢地起来：“我的老天爷啊！这个作死的丫头，她怎么敢啊！”
张彩凤那个等着娶媳妇的弟弟张富贵则缩在墙角，眼神躲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一路上，陈卫东沉默地蹬着车，张家人坐在借来的骡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送葬。
张老栓几次想开口替女儿求情，但看着陈卫东那铁青的脸色和眼中深重的痛苦与失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们心里清楚，这事太大了，偷的还是陈建国这个在村里颇有威望的老兵的养老钱。
求情？怎么开口？
当骡车吱呀呀停在陈家门口时，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彩凤依旧瘫坐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头，脸色灰败。
陈建国背着手站在堂屋门口，像一尊门神，面无表情，只有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赵桂芬站在丈夫身边，脸色凝重。
王秀琴躲在厨房门口，探着半个脑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陈卫民则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张家人几乎是挪进院子的。
张老栓看着地上形容枯槁的女儿，再看看陈建国那山雨欲来的脸色，腿肚子首打转。
“亲……亲家。”
张老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干涩，带着卑微的讨好，“这……这事闹的，彩凤她糊涂啊！我们刚听卫东说了……”
“糊涂？”
陈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一句糊涂就想揭过去？她偷的是我的养老钱，是打算拿去填你们张家娶媳妇的窟窿。”
张婆子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亲家公，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们哪知道彩凤会干出这种事！
我们就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跟闺女诉了诉苦，谁……谁知道她……”
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想撇清关系。
张富贵更是缩在他爹身后，头都不敢抬，仿佛地上那个是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陈建国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张老栓和张富贵：“诉苦？诉苦就能让闺女偷婆家的钱？你们张家娶媳妇凑不齐彩礼，就指望着嫁出去的闺女当贼？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张家人集体后退：“洪水无情，冲了房子，毁了家当，是可怜。
但这天灾，是你们张家一家的事，还是我们陈家该担的责任？
张彩凤嫁进我陈家，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她挣的每一分钱，都该用在陈家，用在铁蛋身上，而不是拿去填你们张家那个无底洞。”
张老栓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老脸涨得通红。
张婆子还想狡辩：“亲家公，话不能这么说，彩凤她也是心疼她兄弟，心疼我们老两口……”
陈建国打断她，“好一个心疼。那她心疼过她男人陈卫东吗，心疼过她公婆吗，心疼过她儿子铁蛋的名声吗？
为了心疼你们，她就能偷，能栽赃，能把自己男人逼得替她下跪磕头？”
陈卫东听到父亲提到自己，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建国指着面如死灰的张彩凤，对着张家人厉声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闺女！”
张老栓被骂得抬不起头，张婆子也彻底蔫了。
张富贵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老栓终于扛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老脸丢尽的羞耻，他猛地一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
“亲家公，您消消气。这事是我们张家没管好闺女。
可她嫁到你们陈家都多少年了？
孩子都那么大了！
她早就是你们陈家的人了！
她干的糊涂事，我们……我们老张家管不了，也担不起这个责。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该怎么处置，您……您看着办吧！我们没二话！”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张彩凤头上。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爹娘和兄弟。
她听到了什么？
她一心一意要帮衬的娘家，在她最需要庇护的时候，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抛弃了她。
还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当初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她，是谁暗示她“你公公有钱，想想办法”，是谁在她犹豫时怂恿说“你可是陈家的大儿媳妇，拿点钱怎么了”？
现在东窗事发，他们竟然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把她说成是“没管好”的闺女。
把她的牺牲和铤而走险，说成是陈家自己的事。
“爹，娘，富贵……” 张彩凤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你们怎么能，当初明明是……”
“住口！”
张老栓生怕她说出什么更不堪的话来，立刻厉声打断她。
“自己做错了事，还想攀扯谁？！我们老张家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说完，他像是怕被沾染上晦气，拉着还在抹眼泪实则松了口气的张婆子，推搡着低头不语的张富贵，转身就往院外走，脚步快得像是逃难。
“爹！娘！你们别走！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张彩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着想爬起来去追。
但张家人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很快消失在院门口，仿佛多待一秒都是耻辱。
张彩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无力地垂下。
她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那里面，最后一丝对娘家的眷恋和幻想，彻底熄灭了。
她为了娘家，偷了婆家，丢了脸面，毁了名声，甚至可能毁了儿子铁蛋的未来。
换来的，却是娘家人毫不犹豫的抛弃。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多么不值当！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她在地，不再哭嚎，不再求饶，只是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这一刻，她对娘家人彻底死了心。
院子里一片死寂。
赵桂芬看着儿媳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对她糊涂的愤怒，也有对她被娘家如此抛弃的同情，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王秀琴撇撇嘴，觉得有点没劲，但也识相地没敢再出声嘲讽。
陈卫东看着妻子心如死灰的样子，又想起她刚才对娘家的控诉和绝望，心中更是痛苦纠结。
陈卫民则对张家的薄情寡义感到一阵齿冷。
只有陈建国，依旧面无表情。
他冷眼看着张彩凤的崩溃，看着她对娘家的幻想彻底破灭。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破不立。
不让她看清娘家的真面目，不让她彻底绝望，她就永远是个伏在张家身上的吸血虫，永远会为了那个无底洞去损害陈家的利益。
他缓缓走到张彩凤面前，“看清楚了？”
陈建国的声音低沉，“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不惜偷窃也要帮衬的娘家。
他们可曾念你半分好，可曾为你担半分责？”
张彩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陈建国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赵桂芬和陈卫东，“桂芬，给她拿两个窝头，一碗水。”
“卫东，把她拖到后院棚子里去。门锁好。”
“从今天起，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让她在里面，好好想想，她到底是谁家的人，该为谁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