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的暗示,像一颗定心丸,让月老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那张积压了千年的调岗申请,终于,从“待归档”的故纸堆,进入了“待审批”的流程。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而在等待最终裁决的这段日子里,他决定,要办一件早就该办的、符合人情世故的私事——请扫把星喝一顿真正的“散伙酒”。
毕竟,没有这位“三界第一倒霉蛋”的鼎力相助(虽然是被迫的),他那场看似轰轰烈烈的“天庭维权”,恐怕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那两坛说好了的“星光凝露酒”,也该兑现了。
他拿出“通灵玉简”,拨通了那个他己经很熟悉的号码。
这一次,扫把星接得很快,但语气,充满了警惕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喂?!”他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叫,“谁?老月?你怎么又找到我这个号码了?!我明明己经注销了仙籍,换了八个马甲,躲在南天门外的流浪云层里了!”
“别紧张,阿扫。”月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不让你办事。就是单纯地,想请你喝顿酒。你那两坛星光凝露,阿花己经起封了。”
玉简那头,传来了“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真的?”扫把星将信将疑,“不偷东西?不搞监听?不让我去炸凌霄宝殿?”
“不炸。”月老哭笑不得,“就是一顿散伙饭。我的调岗申请,快批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你总算要滚了”的欣慰和“以后好像会有点无聊”的失落的语气,说:“地址。”
……
他们见面的地方,不在任何一处仙宫神府,而是天庭边缘,一处被废弃了数千年的“星尘堆放场”。这里,是各种被淘汰的、损坏的法宝和星辰残骸的“垃圾场”,仙气稀薄,环境恶劣,除了他们这种不入流的、或者被主流抛弃的神仙,谁也不会来。
织女,亲自将两坛用星光封口的“凝露酒”送了过来。她对着扫把星,这位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的损友,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很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老男人。
“啧啧啧,这酒……”扫把星打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清冽、甘醇、仿佛蕴含着整片星空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个此生无憾的、陶醉的表情。
“值了!”他说,“为了这口酒,就算再被司法天神的搜魂雷劈一次,也值了!”
两人席地而坐,就着几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坚硬无比的“陨石花生”,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
“说起来,阿扫,”月老呷了一口酒,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像被星光洗涤过一样舒畅,“我走了之后,你……在天庭,过得怎么样?”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扫把星那张刚刚还很陶醉的脸,瞬间就垮了,变得比他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还要晦暗。
“别提了!”他一杯酒下肚,开始大倒苦水,“你以为,你们革命成功了,我就有好日子过了吗?我告诉你,老月,我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还要苦!还要累!”
“怎么说?”
“以前,我的工作,多简单?”扫把星掰着指头数落,“目标明确,任务单一。我只要盯着司法天神那一个老顽固,让他每天,不多不少,倒三次霉,我的KPI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去打麻将,去斗蛐蛐,自由自在。”
“现在呢?!”他一拍大腿,声音里充满了悲愤,“现在,因为你们搞的那个什么‘尊重不确定性,鼓励个体自由’的新政,整个天庭,都乱套了!”
“财神殿那帮疯子,搞什么风险投资,天天赔得血本无归。我,就得去负责让他们的金算盘偶尔卡壳。灶王爷,天天研究什么分子料理,搞得厨房乌烟瘴气。我,就得去负责让他的火炉偶尔熄火。就连太上老君那个炼丹炉,因为没人管,都学会自己溜达了,我他娘的,还得去负责让它偶尔平地摔一跤,免得它闯进瑶池,吓到西王母的锦鲤!”
“我的工作量,比以前,翻了至少十倍!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的表情,变得惊恐无比。
“因为混乱和意外,现在成了维持天庭活力的重要战略资源,我的部门,前几天,居然……居然……升级了!”
“我现在,不叫扫把星了。我的官方称谓,是‘天庭随机性风险与非定向变量管控司’,司长!他们给我配了两个助理,还让我每个月,都要写一份《关于三界之内霉运事件的量化分析与概率模型报告》!他们……他们竟然,想把倒霉这件事,也纳入KPI管理!这简首是……是对我这门艺术的侮辱!”
月老听着他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
他上气不接下气,笑了足足半分钟,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他们这场革命,最终,缔造了一个怎样的新世界。那是一个,把最混乱的扫把星,变成了最忙碌的中层干部的世界。这,简首是宇宙间,最深刻,也最好笑的黑色幽默。
笑完了,扫把星也喝完了半坛子酒。他打了个酒嗝,看着月老,眼神里,那股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
“不过说实话,老月,”他难得地,有些认真,“这天庭,确实,比以前,热闹多了。虽然累,但……不那么无聊了。这事,算我承你个人情。”
月老也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我也得谢谢你,阿扫。”他说,“没有你这个三界之内最大的非定向变量,我们这事,也成不了。”
酒,喝完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
“行了,老月,我也该走了。”扫把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得赶在司法天神午睡前,去把他那个宝贝盆栽的叶子,拔掉一片。这都算我这个月的业绩。”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扔给了月老。
“哦,对了,这个,送你的。乔迁之礼。”
月老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枚用上好的“星辰玉”雕刻而成的、温润通透的麻将牌。牌面上,刻着一个圆圆的、可爱的“一筒”。
“这是……”月老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阿扫,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扫把星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混合着“祝福”和“恶作剧”的笑容。
“这可不是普通的麻将牌。我耗费了自己一百年的本命霉运,给它开的光。我保证,从今天起,只要你身上还带着这枚一筒,那你这辈子,无论是跟神仙打,还是跟凡人打,甚至是跟鬼打,都绝对,胡不了任何一把牌。最小的屁胡,都不行。”
“这,是我这个‘天庭随机性风险与非定向变量管控司’的司长,送给你这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的、最诚挚的、独一无二的祝福。”
月老呆呆地,捏着那枚冰凉、光滑、却又仿佛带着无尽恶意的麻将牌,他脸上的表情,从感动,到错愕,到震惊,最后,定格在了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生无可恋的麻木上。
“你……”他指着扫把星,气得说不出话来。
“告辞!”
扫把星大笑一声,化作一道灰溜溜的、充满了倒霉气息的流光,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在空旷的星尘堆放场里,久久回荡。
月老一个人,站在那片由“垃圾”构成的荒原上,手里捏着那枚“永不胡牌”,哭笑不得。
他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这枚该死的、充满了兄弟情谊的麻将牌,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