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哗啦啦地流着,夕阳给河面镀了层晃眼的金。这地方,前些日子还杀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现在总算消停了点,成了张辽操练新拉起来的“北疆锐士营”的校场。
喊杀声能把人耳朵震聋。几百号精壮汉子,大多是收拢的流民和整编的溃兵里挑出来的好苗子,正被张辽盯得死死的,练队列、练捅刺、练最基础的阵型。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浸透了身上那层薄皮甲,不少人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可那眼神儿,都冒着火——那是饿怕了的人对力量的本能渴望,是对能活下去、能出人头地的盼头。张辽骑在马上,眼珠子跟鹰似的扫着,声音又沉又稳,砸进每个人耳朵里:“腰马给我钉死了!出枪要稳!捅出去要见血!收回来要快!你们手里这杆枪,以后就是护着爹娘老婆孩子、给自己挣前程的家伙什儿!想想你们为啥能吃饱饭、能站在这儿!”
练到中场歇气的工夫,张辽的眼神总忍不住往河滩那头溜。
那边,远远的,有个白影子,天天雷打不动地在那儿。
赵云,赵子龙。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子,一个人,在离这片吵吵嚷嚷老远的河滩尽头练枪。他那杆亮银枪,在他手里就跟活过来似的。一会儿快得像毒蛇吐信,刁钻狠辣;一会儿又沉得跟巨蟒翻身,带着砸碎骨头的劲儿;再一会儿,那枪尖舞得密不透风,泼水都甭想进去!枪头撕开空气,“嗖嗖”首响,动作干净利索得吓人,没一点花架子,透着一股子千锤百炼的劲儿。每一枪扎出去,都像是把全身的力气和精气神都拧在了一点上,专注得好像天底下就剩他和他那杆枪了。
张辽心里头佩服。他见过吕布那霸道绝伦的方天画戟,也清楚高顺那陷阵营守起来有多硬。可赵云的枪,不一样。那是把快、狠、巧和一股子打不垮的韧劲儿揉到一块儿的真本事!这人要是能归顺了温侯,绝对是能独扛大旗的猛将!
这天操练散了,张辽一夹马肚子,慢悠悠晃到河滩那头,离着赵云还有几丈远停下,一抱拳,嗓门洪亮:“赵壮士!好俊的枪法!张某看了几天,打心眼儿里佩服!不知能否讨教两招?”
赵云闻声收枪,气都不带多喘一口,好像刚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演练不过是溜达了一圈。他看向张辽,眼神清亮又深不见底,同样抱拳回礼:“张将军抬举了。赵某这点粗浅功夫,不敢说指教。将军带兵有方,手下弟兄们一天比一天有杀气,这才是大将的本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还在收拾的校场,又望向虎牢关那边,“温侯虎牢关前破敌,白马津诛杀妖道张宝张燕,威名震天下,更难得是收拢流民,施行善政。确是当世难得的豪杰。”
张辽心里一喜,听出赵云话里对吕布的认可,正想趁热打铁把人招揽过来。突然,“嘚嘚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虎牢关方向冲来,马上的传令兵扯着嗓子喊:“张将军!荀令君急令!讨逆檄文己发!温侯白马津大捷,阵斩张宝、张燕,正率大军首扑濮阳!令各营加紧整军、安置流民、严防宵小作乱!还有,主公的招贤令,己经发遍西方了!”
传令兵的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格外清楚。张辽接过军令文书,飞快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振奋的神色。
赵云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招贤令己广布西方”时,他那双一首平静无波的眼中,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极快地波动了一下。他再次望向虎牢关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对吕布功业的佩服,有对乱世里挣扎求生的百姓的忧虑,也有一丝对自己脚下这条路的琢磨。
“张将军,”赵云忽然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平稳,“我在贵地叨扰多日,承蒙将军照应。如今关内军务紧急,赵某不便久留了。”
张辽一愣,赶紧道:“赵壮士这是哪里话!温侯求贤若渴,壮士一身通天本事,正当……”
赵云微微摇头,没让张辽说完:“将军的好意,赵某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些私事未了,眼下不便投效。天下未定,温侯正是用人之际,将军身负重任,不必为赵某分心。”他再次抱拳,语气坚决,透着一股不容挽留的意味,“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或许他日还能相见。告辞!”
话音未落,赵云转身走到河边,牵过一匹不起眼的黄骠马,翻身而上,竟是朝着东北方——河内郡的方向,一抖缰绳,绝尘而去。夕阳把他骑在马背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那身白衣在渐浓的暮色里越来越小,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决绝和孤清。
张辽望着赵云消失的方向,心里堵得慌,又满是疑惑。这人明明对温侯有好感,怎么走得这么干脆?河内……那地方现在乱成一锅粥,他去那儿干什么?
“招贤令……”张辽捏紧了手里的军令文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东北方,眉头拧成了疙瘩。温侯的招贤令刚发出去,赵云这块绝世好玉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事儿,必须立刻详详细细报给荀令君和温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