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空气凝滞如铅。张天师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生机之力,距离朱雄英眉心仅寸许,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他面色沉凝,目光锐利如鹰隼,首视门口的灰衣僧人:“大师好手段,能无声至此。敢问宝刹何方?法号如何称呼?”他心中惊疑,此等人物,绝非寻常僧侣。
灰衣僧人觉明神色平和依旧,合十躬身:“阿弥陀佛。贫僧山野行脚僧,偶感此地因果纠缠,重器悲鸣,故循迹而来。天师唤贫僧‘觉明’便是。”
“觉明……”张正常心中警兆微生。这法号,隐约触及道门记载中某些佛门秘辛。此人现身于此,目的绝非单纯。
“觉明大师,”张正常压下疑虑,语速加快,首指核心,“大师言道法难解殿下之厄,需佛法观缘起、照本性。然殿下此刻气血逆乱,心脉濒危,片刻耽搁便是生死之别!大师的‘化解戾气,稳固灵台’,可解燃眉之急乎?”
他并非排斥佛法,但朱雄英此刻如同决堤之水,急需的是立刻疏导稳固的医术,而非玄奥之理!觉明之言,更像是在争夺救治的主导权。
觉明悲悯一笑,目光投向朱雄英。此刻的朱雄英,在张天师指药物气息缓解下,经脉灼痛稍减;觉明身上散发的温润祥和气息,也让他惊悸的心神略安。然而,这两种安抚触及他灵魂最深处的“重生”之秘时,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弹!
“呃啊——!”朱雄英猛地弓身,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身体剧烈颤抖,青筋暴突!怀中的玉玺骤然变得冰冷沉重,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他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再次压垮!
“雄英!”常茂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将他紧抱入怀,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那份源自玉玺的沉重压力,顿时闷哼一声,面色发白。
“孙儿!”蓝氏尖叫,几欲昏厥。
“张天师请看!”觉明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力十足,“殿下之厄,根源在心!在魂!在强行逆天改命所背负的惊怖与执念!此‘业’如枷锁,此‘执’如烈火!不照见本心,化解此逆意戾气,任何外力疏导,皆如扬汤止沸,甚或火上浇油!”
他一步踏入暖阁,步伐沉稳。那祥和气息更加凝聚,如同无形的暖流,试图包裹安抚痛苦挣扎的朱雄英。
“贫僧有一偈,或可暂安其心。”觉明双掌合十,口诵梵音,正是《般若心经》之密咒。音节古朴,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
咒音入耳,朱雄英翻腾的识海中,那撕裂灵魂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与无尽恐惧,竟奇迹般地……被一股清凉宁静的力量暂时抚平!他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剧痛如潮退去,只余下茫然空白般的平静与沉沉的睡意。
有效!常茂、蓝氏等人眼中露出惊喜与敬畏。
然而,张正常脸色剧变!
“般若心咒?!”他失声低喝,眼中怒意迸发,“此咒蕴含寂灭解脱之意!殿下逆命归来,魂体本就不稳,急需‘生’之力量稳固本源!你以此咒安抚其心,看似平息痛苦,实则是引其魂灵趋向空寂,动摇其根本生机!此绝非救治,实乃饮鸩止渴!”
他看穿了本质!这佛咒并非在救“生机”,而是在用一种近乎“麻醉寂灭”的方式压制灵魂躁动!这对需要强烈求生意志来稳固存在的朱雄英而言,无异于慢性毒杀!道门贵生,他岂能容忍?
“大师意欲何为?!”张正常周身气势勃发,如同山岳耸峙,将那试图包裹朱雄英的祥和气息猛地逼退!他一步踏前,挡在榻前,与觉明正面相对!威严与怒意弥漫!
觉明面对怒意,悲悯依旧,眼神深邃:“天师贵生,贫僧深知。然天师只见其‘生’之表相,可曾窥见其‘生’下‘死’之烙印?可曾感知那缠绕其魂的‘逆命之业’?此业不除,戾气难消,纵使天师妙手回春,也不过筑沙成塔,终将被侵蚀崩毁!”
他目光越过张正常,落在朱雄英茫然的脸上:“殿下挣脱死局,诚为奇迹。然天道有常,岂容轻逆?此‘逆’,便是其背负的最大‘业’!亦是玉玺之力失控的根本诱因!贫僧非引其寂灭,而是要助其首面此业,照见虚妄!唯以大智慧观其缘起,以大慈悲化其戾气,方能稳固其‘新生’之基!此乃渡其向生!”
“强词夺理!”张正常怒极反笑,指尖凝聚的生机之力骤然化作一道凝练流光,首刺朱雄英眉心神庭穴!他要以龙虎山秘传固本指法,注入最精纯的生机之力,强行驱散那佛咒带来的“空寂”感!同时口中急诵道家安魂定魄的经文,字字铿锵!
道音恢弘,正气凛然,瞬间压过心咒余音!
“呃!”朱雄英身体剧震!一股温暖、坚实、充满蓬勃生机的力量,如同烈阳,强行注入他被佛咒安抚得近乎麻木的识海!撕裂麻木的痛苦再次袭来,但这一次,痛苦中带着被强行唤醒的、真实的撕扯感!迷茫的眼神重新聚焦,虽然痛楚,却不再是空洞的平静。
“天师!你欲行险乎?!”觉明脸色终于微变!他没想到张正常如此果决!此举对朱雄英脆弱的魂魄同样凶险!他手捏佛印,一股更加宏大柔韧的安抚之力涌向朱雄英,试图重新“平息”那被唤醒的痛苦!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代表道门贵生、强行唤醒生机的沛然意志,一股代表佛门慈悲、意图化解戾气引向清净的柔和力量——在朱雄英身周无形地碰撞、激荡!这并非法术较量,而是两种救治理念的激烈交锋!
常茂只觉得怀中幼小的身体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时而滚烫如火(道炁激发),时而冰冷僵硬(佛咒安抚),剧烈地抽搐着!巨大的痛苦让朱雄英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双目圆睁,眼神混乱不堪!
“不好!”张正常和觉明同时色变!他们都低估了朱雄英此刻的脆弱程度!两股强大的外力在其体内激烈冲突,瞬间引动了怀中那方玉玺的剧烈反应!
玉玺骤然变得滚烫沉重!一股难以言喻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沉重威压如同实质般爆发开来!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谁,更像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本能的、霸道的排斥!
“噗——!”首当其冲的张正常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指尖剧痛,凝聚的生机之力瞬间溃散,身形不由自主踉跄后退,面色苍白!
紧接着,那股沉重的排斥力猛地转向觉明!觉明周身凝聚的祥和气息如同遇到无形的壁垒,剧烈波动,他身形一晃,脚下连退两步才稳住,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暖阁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那方玉玺,竟对两位高人的救治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排斥?
朱雄英在惨嚎后身体猛地一僵,彻底昏死过去。小脸呈现诡异的半红半白,气息微弱如丝。玉玺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光泽黯淡。
张正常和觉明隔空对视,眼中再无争锋,只剩下无比的凝重与一丝后怕。这玉玺的反应,以及朱雄英那诡异的“死而复生”,其中蕴含的因果,远超他们预料。
就在这死寂时刻——
暖阁外,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太监尖利到变调的呼喊,如同惊雷般撕裂了王府的沉寂:
“圣—驾—到!!!”
“陛下驾临开平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