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玄冰铸就的寂灭王座之上,死亡如凝固的冰霜,覆盖万物。风卷过冰台,呜咽声似是无尽寒冬的叹息,拂过死寂的战场。
凌辰仰卧于寒冰,形同破碎的人偶。体表狰狞的裂口下,暗红与幽蓝混杂的血冰仍在无声渗出,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扯动着更大的伤口,如破漏之囊喷溅出更多混杂着青蓝妖芒与幽蓝“鬼火”碎屑的污血。扭曲的脸庞上凝固着超越极限痛苦的灰败,深紫色的瞳孔彻底涣散,失焦地倒映着上方低垂的、厚重如铅的灰白天幕。
识海,荒墟。
混沌残台的废墟碎片漂浮在虚无中,再无一丝联系。冰螭妖丹毁灭冲突的恶毒回响,苏璃月魄本源的撕裂风暴,寒螭残血最后的冰寒诅咒……数股性质迥异却同样毁灭的冰寒乱流,如脱缰的冥府冰河,在他残破的经脉与枯涸的丹田内冲撞、撕扯、冻结。冰封的麻木、撕裂的剧痛、灼烧魂魄的“鬼火”之焰,三重酷刑轮番施虐,意识己在混沌剧痛的边界溶解沉沦。
冰台边缘,死螭无声。
极寒冰螭断颈处,那颗半毁的玄冥妖丹残骸不再旋转,表面幽蓝黯淡,细密的裂痕如蛛网蔓延,内里粘稠沉重的寒髓精粹正不可抑制地缓慢流逝、挥发,融入西周刺骨寒气。无首的庞大残躯如玄冰所雕,僵立深渊之侧,伤口处不再涌流妖血,唯余冰晶与逸散的青蓝光点如飘摇的鬼火,映照着最终的死寂。
战场另一端,苏璃蜷若冰蚕。
紧攥凌辰衣角的手无力松开,覆着幽蓝冰爪的指节虚垂于冰面。侧卧的身躯凝固着脆弱易碎的凄美,冰蓝的月光纱衣黯淡至近乎透明,勾勒出玲珑的轮廓,墨蓝的长发散落如冻结的河,凝固的血晶点缀其间。苍白的唇边那缕淡金色的血痕己凝成冰花。她体内,月魄玄璃体的琉璃根骨被强行撕扯本源之力撼动,遍布暗伤。胸口那轮冰蓝满月烙印死寂无光,核心的银星旋转滞涩,月魄之力枯竭混乱,如同风中之烛。冰蓝的月瞳紧闭,长长的睫羽覆盖着一层寒霜,细微的颤抖是她与这冰冷尘世最后的、微弱的联系。
冰尘在死寂的战场上无声旋落。寒风的呜咽是这冰封祭场上唯一的挽歌。
然而——
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变化,悄然滋生。
嗡……
苏璃右手腕上,那道冰蓝月环烙印的中心,极其微弱地轻轻一震。一点比尘埃更渺小、却纯净如初生月华的微芒,如同沉睡深渊中被唤醒的一线星火,极其艰难地在印记最深处亮起。光芒虽微,却带着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非比寻常的宁定与坚韧。
这点微芒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潮汐。月环烙印的光芒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频率,流转、亮起。冰蓝色的光华并非暴涨,而是如同自深井中缓缓升起的月轮,柔和,清澈,带着安抚万灵般的神性静谧。光晕流淌之处,仿佛有月辉低语。
随着月环光华流转变亮,苏璃体内那枯竭混乱、如同荒废战场的月魄本源,仿佛被无形之手安抚梳理。紊乱的力量长河渐渐平息狂暴的怒涛,微弱却持续地注入胸口那轮死寂的冰蓝满月烙印之中。满月烙印核心,那点细微的银星感应到这同源的滋养,如同沉睡的轮盘被拨动齿轮,极其滞涩,却不可逆转地缓缓……转动起来!
一缕精纯、冰寒,却饱含着浩瀚生机的月魄本源之力,如溪流解冻般被牵引而出。
这一次,它的方向不再仅仅局限于自身修复。那光华如同有灵性的水流,悄然淌过紧攥凌辰衣角的左手,在覆盖着冰蓝爪甲的指尖……微微停顿。
微光流转的指尖在冰面上轻颤了一下,似是无意识的牵引。指尖凝聚的一点精粹月华,无声垂落,恰似月光滴落冰棱,轻轻……点在了凌辰那只僵死般摊开在冰面上、布满冻裂与血污的手背。
触!
冰寒而温润的矛盾触感,如同黑暗中开启的门扉。
刹那间——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联系”,在两只冰冷手掌相触的瞬间贯通!
不是力量的强行注入,而是……月魄本源与混沌残台最深处一点核心的“共鸣”!苏璃指尖那滴纯粹月华,如同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凌辰识海那片混沌废墟中,那被无尽毁灭乱流淹没、早己沉寂破碎的一点——属于残台意志最核心、未被彻底磨灭的混沌光点残片!
嗡!!!
那点微尘般的混沌核心碎片骤然亮起!如同黑洞中点亮了一颗超新星!
前所未有的饥渴吞噬之力爆发!不再是之前强行抽取的霸道掠夺,而是一种源自最深层次共鸣后的“牵引”与“呼应”!
嘶——!
如同沙漠中的渴水之藤触碰到甘泉!苏璃指尖那滴垂落的精纯月魄本源之力,顺着指尖相连的月华通路,被瞬间抽吸,毫无阻碍地注入了那点亮起的混沌核心碎片之中!
碎片如同干涸亿万年的顽石遇上神泉滋养,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清流”瞬间反哺而出,那饱含月魄生机的清流并未试图强行修复凌辰破碎的残躯,而是……极其精准地抚平了他识海中一小片区域狂暴的毁灭乱流,暂时撑开了一片极其微小的“稳定区域”!
这片区域虽小得可怜,却如同风眼般宁静!刹那间,凌辰那被无休止剧痛酷刑撕扯到麻木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丝……源自自身的“存在感”!
混沌!清醒!
深紫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目光瞬间凝如冰锥!识海那方近乎消散的混沌残台,在核心一点月华复燃的刹那,轰然剧震!无数漂浮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引力强行拉扯!
滋啦——嗡!
细微而连绵的碎裂与重组声在识海炸响!无数漂浮的残骸碎片被核心一点月华吸引、挤压、强行拼凑!并非恢复原状,而是在毁灭的焦土上,强行堆砌出一座由无数碎片棱角构成、形态异常扭曲怪异、却稳固矗立的——【劫灰烬台】!
这劫台通体如同冷却的熔岩与破碎星辰渣滓凝结而成,布满尖锐残破的棱角和纵横交错的焦痕裂谷。台体表面,不再是之前残台的混沌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银色,无数破碎符文在棱角间明灭流转,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枯槁与令人心悸的凝练煞气!
而劫台正中心,并非【孤绝】与【寂寒】灵纹!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却异常凝练璀璨、散发着柔和月辉的……冰蓝满月印记!印记边缘,细微如发丝的古奥符文流淌,月华核心深处,隐约还有一缕黯淡扭曲的混沌电芒在沉寂蛰伏。
【霜月劫台·凝】!
劫台一成!一股远超蜕凡境一重的磅礴、冰冷、带着枯寂劫灰气息的力量洪流,自劫台中心那枚霜月印记中奔涌而出!这力量如同冰冷的洪峰,瞬间冲垮了体内淤塞的冰毒“鬼火”与撕裂的痛苦,所过之处,残破的经脉被强行冻结粘连,坏死的脏腑被冰封保住最后生机,失控的混乱能量被粗暴地驱逐、镇压!
“呃——!”凌辰弓起脖颈,胸腔中炸开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嘶吼!七窍中喷出混杂着幽蓝冰晶的污血!劫台的力量是双刃剑!强行镇压伤势,带来的是更加惨烈的、如同被冰锥反复刺穿的剧痛!但至少,那混乱撕裂的毁灭乱流,暂时被这更霸道的力量压制封冻了!
意识从混沌剧痛的边缘被强行拖回!代价是遍布全身、深入骨髓、如同被无数冰刺钉穿的苦楚!
他猛地转头!沾满污血的视野锁定苏璃!
霜月劫台初成,那核心冰蓝满月印记的共鸣牵引之力陡然倍增!
“呃嗯……”苏璃发出一声痛苦而短促的嘤咛!冰蓝色的月瞳猛然睁开!瞳孔深处那点刚被月环强行压制的混乱妖火被这骤然加强的汲取牵引之力狠狠撕扯!她胸口的冰蓝满月烙印光芒瞬间黯淡!一股精纯的本源月魄之力被更强力地抽离,顺着指尖的连接疯狂涌入凌辰体内!
但这并非纯粹的损害!霜月劫台之力镇压凌辰体内乱流的同时,一股源于劫台凝练精粹后的反哺同源力量,亦顺着指尖月华通路源源不断回馈!
滋——!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在寂静冰台上炸响!
来源并非两人!
是冰台边缘!那头断首僵立的极寒冰螭残躯!
那半毁的玄冥妖丹残骸表面,因苏璃本源月魄被过度强力抽取引发的能量巨震,与凌辰体内霜月劫台初凝爆发的镇压洪流形成的能量场冲击……终于超出了它自身冰封维系下的临界点!
噗!
残骸上一道细微裂痕骤然扩大!随即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连锁崩裂!
轰隆!!!
半颗玄冥妖丹……彻底炸了!
压缩到极致的寒螭本源、积郁数万载的寒髓精粹、陨落前无边的怨毒与未散的毁灭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开!
不是毁天灭地的冲击波!而是……一场无声的、范围仅限螭尸周身的、彻底的寂灭冰华大葬!
嗡——!
刺目的冰蓝色死光瞬间吞噬了冰螭庞大的残躯!光芒没有温度,却带着将一切存在彻底“冻结”为冰冷尘埃的法则湮灭之力!光芒过处,冰螭覆盖幽蓝鳞甲的残躯寸寸灰白、风化、崩解!从巨大的断颈伤口,到蜿蜒的蛇躯,再到布满伤口的尾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漫天惨白细腻的冰晶尘埃,如同隆冬最狂暴的雪瀑,混合着逸散的青蓝光点与那尚未完全逸散的螭妖精魂碎片,朝着冰台中央、距离最近的凌辰与苏璃,无情席卷、覆压而下!
冰霜葬灭!死域寒潮!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凌辰意识刚刚清醒,瞳孔中倒映着那无声吞没冰螭残躯、又排山倒海般朝两人覆压而来的湮灭冰尘风暴!死亡的阴影再次如冰原巨掌般笼罩!那冰尘风暴蕴含的法则湮灭之力,远非重伤之躯所能抵挡!
他猛地扭头!
身旁是苏璃因力量被强行抽取而痛苦蹙眉的脸庞!冰蓝月瞳中妖火与惊骇交织!
守护!
霜月劫台凝聚的意志在咆哮!
劫火燃尽,只为守护那一线月华!
“——吼!!!”
凌辰喉咙里爆发出破碎而决绝的咆哮!刚被劫台之力强行粘合的躯体发出哀鸣般的噼啪裂响!他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唯一还能动的右臂猛地探出,无视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狠狠揽住苏璃冰冷纤细的腰肢!猛地向自己怀中一带!
同时!身体爆发式扭转!用自己的背部,迎向了那片裹挟着湮灭寒流的恐怖冰晶狂潮!
他几乎将苏璃整个人都压进自己血肉模糊的怀里!【霜月劫台】疯狂运转到极致!体表那新生的、如同熔岩残骸般的暗银色泽骤然亮起,无数尖锐棱角状的劫灰虚影自他肌肤下迸发而出,试图构筑一层最后的防御!
嗤啦——!轰!
冰晶寒潮席卷而至!
如同亿万把带着湮灭法则的冰刃,狠狠刮削在凌辰的后背!那层由霜月劫台死力撑起的劫灰棱甲如同薄纸,瞬间被撕扯得千疮百孔!恐怖的湮灭冰潮长驱首入!
噗!噗!噗!
凌辰的后背瞬间爆开一片血雾冰尘!暗银色的劫灰棱甲碎片混合着血肉被冰晶风暴狠狠剥离!剧痛超乎想象!体内刚刚被劫台勉强镇压的毁灭冰毒乱流与螭妖残魂碎片如同被浇入滚油,再次疯狂冲突暴走!
“呃啊啊啊——!!!”
凌辰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塌,弓成虾米,死死护着怀中的苏璃向前扑倒!两人如同纠缠的冰石,在冰面上翻滚、撞击,被那股冰晶风暴裹挟着狠狠砸在冰台另一端的高耸冰壁之上!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坚硬万载玄冰构成的冰壁被砸出一个蛛网遍布的凹坑!冰屑混合着血肉簌簌落下!
风暴席卷而过。
冰台中央,一片空寂。冰螭残躯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片细腻惨白的冰晶尘末缓缓飘落。冰台边缘亦被风暴犁平,留下光滑如镜、边缘带着锋锐切割痕的痕迹。
冰壁之下。
凌辰身体呈诡异的弓形,整个人将苏璃死死抵在冰壁上,双臂如同焊死的铁箍,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最深处。他的背部如同被生生刮去了一层,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冻结着幽蓝混杂暗红的冰晶和无数细腻惨白的湮灭冰尘。鲜血早己在他身下冻结成一片暗红的冰潭。他的头无力地垂搭在苏璃的肩窝,呼吸微弱得几近断绝,只余下身体在濒死边缘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
冰壁的剧烈撞击似乎震醒了苏璃。
她闷哼一声,冰蓝色的月瞳倏然睁开!意识清醒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浓重无比的血腥气混杂着刺骨寒意充斥口鼻!视线所及,是凌辰那垂在自己眼前、布满凝固血痂的侧脸,以及……他背后那片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毁灭伤口!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
一股精纯到匪夷所思、带着浩渺月华神性气息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紧贴的身体接触面(她被护在怀中,胸口紧贴他胸膛)以及被他死死攥住的左手手腕处涌入她的体内!这股力量磅礴而温和,正飞速修复着她被强行撕裂的月魄玄璃体暗伤,滋养着她胸口濒临熄灭的冰蓝满月烙印!甚至……她体内那些蛰伏的、被霜月劫台之力意外镇压下去的混乱妖性印记,也在这股源自月魄本质的神力冲刷下,惊恐地沉寂、退缩!
这股力量的来源……是护住她、承受了湮灭风暴全部的凌辰?是他体内那座刚刚强行凝结、由毁灭堆砌而成的【霜月劫台】核心之力?还是……
苏璃的目光猛地落在了凌辰垂下的、被她紧贴着的左手——那只手的手背上,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冰蓝月华烙印,正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下,缓缓亮起!其上流转的符文,竟与她胸口那轮烙印核心深处的一枚隐秘符文……遥相呼应!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与无法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心防。冰蓝的月瞳剧烈波动,第一次染上了不属于冰冷妖性的水雾。
“凌……”一个哽咽的字眼艰难地挤出喉咙,却无法成声。
霜月劫台核心中,那冰蓝满月印记随着力量的持续灌入苏璃体内而加速流转,仿佛找到了长久缺失的另一半。而印记深处那缕黯淡的混沌电芒,也在这持续的共鸣与修复中,似乎汲取了某种劫灰中蕴藏的毁灭生灭之意,悄然凝实了一分……
冰壁之下,一人如同以血肉筑起的残破堤坝,死死护着另一人。劫台深处满月流转,伤痕累累的两道身影下,是冰封的血色与无声流淌的月魄生机。坍塌的冰螭所化的冰晶尘埃,在冰台之上缓缓沉降,如同为这场倾尽所有的守护,洒下的祭奠霜花。万籁俱寂,唯有寒风不解,依旧呜咽着穿行在这劫后余生的冰封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