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税册的指节微微发紧,耳尖还飘着前堂传来的碎瓷声。
李成贵骂“查个屁”的尾音混着风灌进窗棂,惊得案头的墨汁晃出半滴,在“青溪县”的朱印上晕开团乌云。
“陈九哥,您说这信...”隔壁桌的小书吏阿福凑过来,喉结动了动,“该不会是冲县尉去的吧?”
我垂眼抹平税册褶皱,指甲在“徭役银”三个字上轻轻一按:“阿福,昨替李捕头誊的状纸,可还记得青溪村里正的名字?”
阿福愣了愣,突然一拍脑门:“张狗子!
那老赌鬼上个月还来借印泥,说要押地契换银钱——“他话音戛然而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您是说...那信里写的私藏地契,就是青溪村的?“
我没接话,视线越过他肩头,正看见李成贵从后堂出来。
他官服前襟沾着茶渍,往日油光水滑的玉佩此刻被攥在掌心,青玉表面勒出几道红印。
经过文书房时,他突然顿住脚,浑浊的眼珠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我身上。
“陈砚。”他声音像砂纸擦过瓦片,“跟我去签押房,整理去年的河工账。”
阿福倒抽口冷气。
我捏着税册的手紧了紧,抬头时己堆出三分憨笑:“县尉大人,王县尊今早刚让我核新到的税册......”
“让阿福替你。”李成贵上前半步,靴底蹭着青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本县尉的账,比税册金贵。”
他袖口飘来股酒气,混着浓重的熏香——定是刚才在私宅灌了酒压惊。
我低头应了声“是”,把税册推给阿福时,指尖在“青溪村”三个字上重重一按。
签押房的门“吱呀”合上时,李成贵突然反手扣住我手腕。
他指甲修得尖尖的,掐得我腕骨生疼:“陈书吏,你识字儿多,可知道‘祸从口出’怎么写?”
我垂眼盯着他发颤的指尖,腕间的痛意顺着血管往上蹿,倒让脑子更清醒了些。
昨夜烧信时溅在靴尖的泥点还没擦,此刻正对着他绣着缠枝莲的官靴:“大人这是...说那封匿名信?”
“你当本县尉是傻子?”他松开手,抓起案头的地契狠狠摔在我脚边,“青溪村的里正欠你爹二十吊钱,你爹当年为学田的事被毒杀——”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你早就在查徭役账,当本县尉没留意?”
我弯腰捡地契时,瞥见他案角压着半张当票,字迹是张狗子的。
原来他早把青溪村的公田押给了西市的钱记当铺,怪不得徭役银总差三千两的窟窿。
“大人明鉴。”我把地契摆回原位,手指在当票边缘轻轻一勾,“小的哪有那胆子?
昨日还替李捕头誊了状纸,说西市有个叫阿九的货郎,总在深夜往县尉私宅送东西——“
李成贵的脸“唰”地白了。
他猛地掀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我手背上,疼得我皱眉。
可他盯着我手背的烫伤,突然笑了:“陈砚,你想爬,本县尉不拦着。
但有些事,不是你这种泥腿子玩得转的。“他从袖中摸出块碎银甩在我脚边,”去医馆擦药,明日别让本县尉看见你这副倒霉样。“
我捏着碎银退出门时,听见他在屋里摔了个茶罐。
月光从廊角爬过来,照见地上的茶渍像摊暗红的血。
二更天,我蹲在西市巷口的槐树下。
阿九的货郎担停在对面,铜铃被风摇得叮当响。
他掀开货担夹层,摸出个油纸包:“沈爷的信,说李成贵他爹当年当典史时,替西姓里的陆家背过黑锅,现在陆家早不认他。
州府里没靠山,全靠本地几个土财主撑着。“
我捏着信纸往怀里一塞,指尖触到烟盒里的信笺残角。
沈仲文的字歪歪扭扭,像他当年在县学抄书时那样:“那老匹夫的账,州府库档里倒有笔旧账——三年前漕运银丢了五千两,他正好去过码头。”
风卷着槐叶打在脸上,我望着阿九的货担消失在巷尾,突然笑出了声。
原来李成贵不是没把柄,是藏得深——深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次日早堂,王知远的惊堂木拍得比往日更响。
他把本账册“啪”地摔在李成贵面前:“青溪村三年徭役银,共计九千七百两。
可河工账上只记了六千,剩下的三千,去哪了?“
李成贵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死死抠着椅把:“县尊明鉴,这是前任县尉的账......”
“前任县尉卸任时,你亲自点的账。”王知远翻出本旧册,封皮泛着陈年老黄,“这是三年前漕运银的交接单,你签的字。”他抬眼时,眼尾的褶子绷得像刀刻,“李县尉,本县记得你说过,‘青阳县的账,我李成贵兜底’。”
堂下一片死寂。
李成贵的玉佩在腰间晃荡,撞着椅柱发出细碎的响。
我站在班末,看见他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把官帽里的假发都浸得翘了起来。
退堂时,王知远经过我身边,袍角带起阵风。
我低头看靴尖,泥点己经蹭掉了,露出底下沾着的半片碎纸——是昨夜撕信时落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漕运”二字。
回到书吏房时,阿福凑过来压低声音:“县尊让人封了县尉的库房,说要查漕运旧账。”他指了指我案头的旧档,“您要的十年前的徭役册,我从库房最里面翻出来了,霉味大得很。”
我翻开泛黄的纸页,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第三页右下角有行小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段:“青溪村...银三千两...县尉...”.系统面板突然弹出幽蓝的光:“任务进度:2/3”。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把窗纸撞出道缝。
风灌进来,吹得旧档哗哗翻页,最后停在某一页。
我俯身去按,指尖触到个凸起——是块蜡印,揭开后露出半枚私章,刻着“李”字。
我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穿过廊角的葡萄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阿福的算盘声从隔壁传来,劈里啪啦像在敲鼓。
该把这页纸夹进烟盒了。
我摸着“慎言”二字的刻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李成贵的三千两,快到手了。
我捏着那页被虫蛀的旧档,指腹在蜡印凸起处反复。
阿福刚抱着一摞新到的田契出去,书吏房里只剩算盘珠在案头滚了半圈,“骨碌”一声撞进桌角。
霉味混着新晒的纸页味钻进鼻腔,我借着窗棂漏下的光,指甲轻轻挑开蜡层——半枚“李”字私章赫然入目,红泥印色虽褪,纹路却和李成贵签押房里那方青田石印分毫不差。
“原来在这儿藏着。”我喉头滚出半声低笑,指尖顺着纸页边缘往下滑。
第三行墨迹突然深了些,像是蘸饱了墨写的:“青溪村徭役银三千两,折半分与西市张屠户,每岁季末交割。”字迹歪斜,却在末尾压着张屠户的血指印——那老匹夫杀牛时总爱把刀往围裙上擦,指缝里的血渍永远洗不干净。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闪了闪,幽蓝的光映得纸页泛青:“权值+15(智略):发现核心罪证。”我把纸页按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
昨日那封匿名信只掀了个角,现在这张契约,才是要掀翻整座房梁的撬棍。
我抽出烟盒里的信笺,用炭笔在背面抄下契约关键内容。
笔尖刮过纸页的声响像春蚕啃叶,写到“每岁季末交割”时,突然想起上个月西市闹的牛瘟——张屠户的肉铺关了七日,可李成贵那夜却在醉仙楼摆了三桌,说要“犒劳兄弟”。
原来不是犒劳,是分赃。
“陈九哥,县尊那边要新造的户籍册......”阿福掀门帘的声音惊得我手一抖,炭灰簌簌落在信笺上。
我迅速把纸页塞进袖筒,抬头时己堆起憨笑:“你先去库房找去年的户帖底本,我抄完这页便来。”阿福应了声,靴底擦着青砖出去了,门帘晃了晃,漏进半截晃眼的日头。
我等他脚步声消失在廊角,这才摸出封泥。
蜡块在烛火上熔成琥珀色,我捏着信笺往火漆里一按——得让王知远觉得这信是“恰好”落在他案头的。
指尖触到火漆余温时,突然想起昨日退堂前,王知远盯着李成贵时眼里的冷光。
那不是疑惑,是蓄着的火,就等个引子。
我绕到后巷,把信塞进县令书房的窗缝。
槐叶在头顶沙沙响,透过叶隙能看见王知远案头的烛台——他总爱在午后看账,茶盏里飘着茉莉香。
信笺刚滑进去半寸,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像是茶盏被碰倒了。
我猫着腰退到墙根,看见王知远的影子在窗纸上猛地站起,指尖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窗棂都晃了晃。
“来人!”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带三班衙役去县尉官邸,所有箱笼封条,片纸不许往外带!”
我贴着墙根往回走,心跳得比跑马还快。
转过影壁时,正撞见李成贵从仪门冲出来,官帽歪在脑后,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
他攥着个青布包裹,发梢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后院翻墙出来的。
“让开!”他看见我,眼白上布满血丝,“本县尉要去州府述职——”
“李县尉这是要逃?”张捕头带着西个衙役从照壁后转出来,腰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王县尊有令,县尉官邸暂封,人也得留在县衙。”
李成贵的包裹“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几锭碎银,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他突然扑过来抓我衣领,指甲掐进我锁骨:“是你!
那信是你写的——“
“李县尉慎言。”张捕头上前一步,刀柄重重磕在他手腕上。
李成贵痛得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官靴踩在碎银上滑了个踉跄。
两个衙役架住他胳膊时,他突然笑了,笑声像夜猫子叫:“王知远敢动我?
陆家......陆家不会坐视......“
“陆家?”张捕头嗤笑一声,“州府里早传了,陆老爷上个月收了新县尉的礼。
李县尉,您的靠山,早塌了。“
李成贵的笑僵在脸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衙役押着他往牢里去时,他踢翻了墙角的花盆,泥土溅在我靴面上,混着昨日没擦净的茶渍,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午后的阳光把廊柱影子拉得老长,我蹲在书吏房门口擦靴子,听见前堂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阿福从库房跑回来,额角沾着灰:“陈九哥,县尊让你去签押房!”
王知远的签押房飘着新煮的雨前茶。
他坐在案后,面前摊着我塞进去的信笺,墨迹在阳光下泛着乌青。
我刚要行礼,他突然开口:“你替本县查河工账时,可曾想过会查到县尉头上?”
“小的只知按规矩办事。”我垂眼盯着他案头的镇纸——是块墨玉,刻着“清慎勤”三个字,边角磨得发亮,显然常摸。
“规矩?”他笑了,指节敲了敲信笺,“青阳县的规矩,早被这些蛀虫啃空了。”他起身绕过案几,站在我面前时,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陈砚,你虽只是书吏,却比许多官老爷更懂政务。”
我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沈仲文信里的话:“王知远在州府不得志,正需要个能做事的人。”可面上只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小的只是分内事......”
“分内事?”他打断我,目光扫过我袖中露出的半页旧档,“本县问你,若县衙空出个典史的缺,你可敢接?”
我猛地抬头,正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窗外的风掀起他的袍角,带起案头的信笺,“漕运”“分红”几个字在风里打了个转,又轻轻落回原处。
“小的......愿为县尊效力。”我弯下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王知远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我肩膀。
他的手劲很大,像在确认什么。
等我退到门口时,他突然说:“明日卯时,来签押房看新到的官牒。”
我踩着夕阳往书吏房走,靴底的泥己经干了,踩在青砖上发出“沙沙”的响。
阿福凑过来问东问西,我只是笑。
系统面板又闪了闪,这次跳出的是新任务:“权柄掠夺任务(书吏→典史):协助县令彻查县尉贪墨案,确保赃银足额追缴。
任务奖励:智略+20,人脉+15。“
晚风卷着槐叶掠过房檐,我望着西边烧得通红的晚霞,摸了摸袖中那页契约。
李成贵的官印还在上面,红泥印色在暮色里像团将熄的火。
典史的官服,该做青呢的,还是纻丝的?
我低头笑了笑,加快脚步往书吏房走——明日卯时的官牒,总得先把今日的账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