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晨露进州府大堂时,赵廷岳正捏着那封红漆火票,指节白得像浸了水的骨瓷。
他身后的紫檀木屏风上,百鸟朝凤的金线绣活被晨光割得支离破碎,倒像极了赵府此刻的处境。
“陈先生。”他抬眼时,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隔夜的疲色,“中枢急召,要我即刻将截获的五千两献金送京。”茶盏在他掌心转了三圈,终于“咔”地磕在案几上,“你倒好手段——赵景明那混小子的密信,刘二狗的供状,连铁娘子的出身都挖得清清楚楚。”
我垂眼盯着自己靴尖的泥点。
昨夜审铁娘子时她溅在我鞋上的血渍还没擦净,暗红的,像朵开败的石榴花。“赵侍郎过誉了。”我摸出怀里的银锭,指腹碾过那个极小的“赵”字,“不过是按律查案罢了。”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瓷片的刺:“按律?
上月谢万金的盐税案,你截了赵家三十船私盐;前日粮仓亏空案,你又挖了刘二狗这条线——你当我不知道,那些青锋寨的动静,是你故意漏给赵景明的?“
我抬头看他。
这位户部侍郎从前总爱穿玄色云纹官服,此刻却换了件半旧的月白襕衫,领口的盘扣系得歪歪扭扭。
晨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根根刺得人心慌。
“赵侍郎是聪明人。”我把银锭轻轻搁在他案头,“赵景明要杀我,我总得给他个动手的由头。”系统光幕在眼前闪了闪,【智略】属性值跳动的蓝光里,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条被钓上岸的鱼。
“好个‘由头’。”他突然抓起茶盏灌了口冷茶,茶沫沾在胡须上,“你可知这五千两献金里,有三千是给张尚书的生辰贺礼?”
我当然知道。
李七昨日混进张府门房,亲眼见赵府的管事捧着贴了“松鹤延年”封条的木匣进去。
可我更知道,张尚书上月刚在圣上面前参了赵廷岳一本,说他“任人唯亲,户部亏空”。
“所以赵侍郎该谢我。”我指了指他案头的火票,“中枢要的是证据,不是献金。
您把这五千两连人带信送上去,既洗清了自己,又能让赵景明做那只替罪羊——“我顿了顿,看着他瞳孔微微收缩,”毕竟,赵公子私调青锋寨的事,总不好让赵侍郎担着。“
他突然站起来,官靴踢翻了脚边的炭盆。
火星子溅在月白襕衫上,烧出个焦黑的洞。“你这是要断我赵家门路!”他的声音发颤,却又不敢太大,毕竟大堂外还有当值的衙役。
我退后半步,让过他挥来的衣袖。
系统新解锁的【布局陷阱】技能在脑海里泛起凉意,像浸了井水的刀锋。“赵侍郎不妨想想,令兄赵阁老致仕前最在意什么。”我轻声道,“是赵家门楣,还是一个不成器的侄孙?”
他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垂了下去。窗外传来打更声,卯时三刻了。
午时的幕僚院书房飘着松烟墨的香气。
李七蹲在炭炉边焙卷宗,火舌舔着纸页,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我站在书案前,把刘二狗的供状、赵景明的密信、铁娘子的卖身契一张张码齐——铁娘子原名春桃,十二岁被卖进赵府,三年前被赵景明送给崔司马当外室,这些都是小翠哭着说的。
“大人,这封要一起送吗?”李七举着张染了茶渍的纸,是谢万金上个月托柳九娘递来的“投名状”,说赵府每年从盐税里抽成三成。
我把纸接过来,对着光看了看。
谢万金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草,倒比那些工整的官样文章可信十倍。“送。”我将它夹在最底层,“张尚书不是爱收’贺礼‘么?
这礼,够他醒酒的。“
李七突然压低声音:“刚才在刺史府,苏如眉说赵廷岳的官船巳时三刻开,随行带了八个亲卫。”他摸出个铜哨晃了晃,“王班头在码头盯着,要是有什么动静——”
“不必。”我封好最后一个泥印,朱砂在纸封上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赵廷岳比我们更怕这船翻。”
傍晚的牢房潮得人骨头缝里发疼。
刘二狗的骂声撞在青石板墙上,撞出嗡嗡的回响:“赵景明那狗日的!
说事成让我当仓曹,现在倒把老子当弃子!“他踹着牢门,脚镣哗啦作响,”老子知道的可多了!
赵府往北边运的私盐,崔司马收的田契......“
“省省吧。”老狱卒蹲在廊下啃炊饼,饼渣子掉在腰间的钥匙串上,“你当世家的嘴是纸糊的?
等你到了刑部大牢,有的是法子让你把舌头咽下去。“他瞥了眼我,哈着腰凑过来,”大人,这小子从晌午骂到现在,要小的堵他嘴不?“
我摇了摇头。
刘二狗的骂声突然变了调,带着哭腔:“陈大人!
我招了还不成吗?
赵景明上个月让我往粮仓里掺沙子,崔司马拿了两千两好处费......“
“晚了。”我转身要走,听见他扑到牢门边,指甲抓着铁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系统光幕突然弹出,【狠辣】+5的提示让我太阳穴一跳——这具尸体,该凉了。
出牢门时,暮色己经漫上来。
州府的飞檐在晚霞里像被火烤化的蜡,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
李七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捏着张纸条:“赵廷岳的亲卫刚去了刺史府,说今夜要在大堂宣布什么事。”
我捏着纸条,纸角硌得指尖生疼。
风卷着碎叶掠过脚边,带起股若有若无的墨香——是系统在提醒什么?
“回幕僚院。”我拍了拍李七的肩膀,“把王班头叫上。
今夜......“我望着州府前堂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喉咙里泛起股甜腥的笑意,”该来的,总要来。“
我踩着二更梆子进前堂时,烛火正把赵廷岳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站在堂中那方“公正廉明”的匾额下,玄色官服上金线绣的仙鹤被火烤得发蔫,倒像只被拔了毛的家禽。
王铁山跟在我身后,腰刀碰着门框发出“当啷”响——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我从前总笑他像个挂着铜铃的傻驴,此刻倒觉得这声响踏实得很。
“陈先生。”赵廷岳的声音比傍晚时稳了些,手里攥着卷明黄缎子裹的东西,边角还沾着星点墨迹,“中枢急诏到了。”他抖开那卷缎子,我隔着三步远都能看见开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个字,墨色未干,在烛下泛着油光。
堂下不知何时聚了人。
沈仲文站在东侧柱下,青衫下摆沾着夜露,见我望过去,冲我拱了拱手,眉梢微挑——这是他惯常的“有戏看了”的表情。
周怀瑾缩在阴影里,指尖抵着下颌,那枚羊脂玉扳指在暗处泛着冷光,我甚至能听见他指甲掐进掌心的轻响。
苏如眉倚着西墙,鬓边珠钗随着呼吸轻颤,见我看她,忽然笑了笑,用帕子掩住半张脸——这笑里有三分佩服,两分看戏,剩下五分...倒像是在说“你果然走到这步了”。
“陈砚,着升任池州知州副职,主管民政事务。”赵廷岳念到“知州副职”时,喉结重重滚了下,“钦此。”
堂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沈仲文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跨到我跟前,双手一拱:“恭喜陈大人更进一步。”他袖口翻起,露出里面绣的并蒂莲——这是他夫人新绣的,说要讨个“连升”的彩头。
我盯着那对并蒂莲,忽然想起半月前他替我挡下崔司马的毒酒,衣襟上的酒渍还没洗干净。
“好个‘主管民政’。”周怀瑾从阴影里走出来,玉扳指在烛火下晃出白影,“陈大人这官升得蹊跷啊——上月还只是州府幕僚,今日就跨了五品?”他指尖点着案上的诏书,“莫不是...截了赵家的献金,倒成了投名状?”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阴翳。
这狗东西上个月往我茶里下过巴豆,前日又买通赌坊说我欠了三百两——此刻倒装起清正来了。
系统光幕在眼前闪了闪,【辩才】属性值跳动的暖光里,我忽然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赵景明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周通判这是在质疑圣裁?”我笑了笑,特意把“圣裁”二字咬得极重,“赵侍郎刚从京里回来,这诏书的墨香还没散呢。”我侧过身,让烛火照亮赵廷岳手里的诏书,“不如周通判亲自问问赵侍郎,这诏书是假的?”
赵廷岳的手猛地一抖,诏书“啪”地拍在案上。
他盯着周怀瑾,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周怀瑾是他亲家的远房侄子,上回赵景明强占民田,还是周怀瑾替他压的状子。
苏如眉忽然轻笑一声,帕子掩着嘴:“周通判这是替谁着急呢?”她眼波一转看向我,“陈大人新官上任,明日押解献金的队伍过广场,百姓们怕要挤破头看新鲜。”
我心头一跳。
昨日李七说赵廷岳的官船巳时开,原来改了陆路?
看来赵廷岳是铁了心要把这出戏唱给百姓看——既坐实赵景明的罪,又显得他“大义灭亲”。
“苏娘子好算计。”我冲她拱了拱手,余光瞥见赵廷岳额头的汗顺着下颌滴在官服上,晕开个深色的圆,“不过百姓要的是热闹,咱们给就是了。”
第二日清晨的广场比年集还热闹。
我站在州府门楼后,看王铁山带着二十个衙役押着三辆大车。
最前面的车上堆着黄澄澄的银锭,每块都铸着“赵”字;中间是整箱的地契、账册,封条上的“赵府内库”西个字被太阳晒得发亮;最后一辆车装着赵景明的密信,用桐油布盖着,风一吹露出半截带血的信纸——那是铁娘子撞墙时溅的,我特意没擦。
“听说赵家那批银子,全让陈大人给截了!”卖炊饼的老张头踮着脚,竹扁担戳得青石板“咚咚”响,“上回我儿子被赵府的狗腿子打,还是陈大人派李七来查的!”
“难怪能升官,真是神人也!”卖花担子的刘婶子把花篮举过头顶,“前日我家那口子说粮仓掺沙子,陈大人连夜审了刘二狗——你瞧,那车账册里准有证据!”
我摸着门楼的砖缝。
这砖是三十年前烧的,边角还留着工匠的手印。
李七不知何时凑过来,压低声音:“谢万金的船停在码头,柳九娘派阿满送了帖子,说要请大人吃河豚。”他顿了顿,“帖子里夹了根金簪,刻着‘柳’字。”
我捏着那根金簪。
簪头雕着并蒂莲,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谢万金上月递“投名状”时说过,柳九娘是他亲侄女,最得老夫人疼——看来谢家要正式站队了。
午后的阳光把州府高墙晒得发烫。
我倚着女墙,看远处的江水泛着金波。
系统光幕突然在眼前展开,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任务完成】:截获世家献金五千两。
【属性加成】:智略+10(当前38),辩才+10(当前35),人脉+10(当前32),狠辣+10(当前30)。
【新任务发布】:“进入中枢”——在三个月内获得中枢要员举荐,或于朝会之上获圣谕召见。
我闭了闭眼。
智略提升的瞬间,脑海里像被人猛地扯开了层雾,赵廷岳昨日诏书的墨色、周怀瑾身上的沉水香、柳九娘金簪的刻工,所有细节都在眼前转着圈;辩才提升后,喉咙里泛起股甜腥,像是随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人脉提升让我想起李七安插在茶肆的线人、沈仲文在书院的旧友、甚至码头上阿满擦船时哼的小调——这些线索突然连成了网;狠辣提升最明显,方才听见刘二狗在牢里断气的消息时,我心跳都没乱半拍。
“大人。”王铁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柳氏祖宅的人送了帖子,说老夫人晨起时念叨‘该请陈大人来喝杯茶了’。”他举着个檀木匣,匣盖雕着松鹤延年,和赵府送张尚书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接过木匣。
匣底压着张素笺,字迹清瘦如竹:“明晨卯时,柳氏祖宅大门候。”
风卷着江潮的咸腥气扑上来。
我望着远处山尖未散的晨雾,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教我读《商君书》,最后一句是“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那时我总觉得这道理太凉薄,此刻摸着腰间新佩的鱼符,倒觉得...凉薄点好。
明晨卯时的柳氏祖宅外会有什么?是柳九娘的笑,还是老夫人的刀?
我把木匣收进袖中,任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