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珩的马车没往侯府方向去，反而拐进了皇宫西北角的冷宫巷。
沈清棠掀开车帘时，正见青羽利落跳下马背，抬手叩了叩斑驳的朱漆门环。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老嬷嬷开了半扇门，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脸上转了转，突然颤巍巍跪下行礼："老奴见过世子爷。"
顾景珩伸手虚扶："苏嬷嬷，借间干净屋子说话。"
沈清棠跟着跨进门时，鼻尖钻进一股陈腐的霉味。
冷宫的宫墙爬满青苔，檐角的铜铃被风刮得叮当响，惊起几只寒鸦。
她下意识攥紧袖中母亲留下的羊脂玉佩——这是她今日翻查暗格时，从母亲旧物匣底摸出来的，原以为只是普通遗物，此刻却莫名发烫。
"坐。"顾景珩推来一张方凳，自己则倚着褪色的红漆柱，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在他腰间的玄纹玉佩上折射出冷光，"沈姑娘想问的，我今日都说。"
沈清棠的手指在凳沿绞紧。
方才马车上他说"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时，她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用"掌家主母"或者"沈姑娘"的客套称呼，连尾音都放得很轻，像片落进春潭的桃花瓣。
"先皇临终前，留了道密旨。"顾景珩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要我彻查前朝贪腐案余党。
定北侯府十年前的账册里，有笔三十万两的军饷，从兵部拨出后，经侯府钱庄过手，最终进了个空户。"
沈清棠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上个月整理母亲遗物时，在箱底发现过半张旧账页，墨迹模糊的"三十万两"几个字，此刻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陈尚书是你母亲的救命恩人，也是当年那笔军饷的知情人。"顾景珩垂眸看她，"昨夜他旧宅失火，烧的是书房，而书房最里层的暗格里，有份当年的转账凭证。"
沈清棠猛地站起，方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所以你查侯府的账，不是为了查我继母贪墨，是..."
"是为了顺藤摸瓜。"顾景珩替她补完，"王氏那些小手段，连监察司的门槛都跨不进。
真正要查的，是侯府如何成了洗钱的中间站，而你母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颈间晃动的玉佩，"极可能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沈清棠的指尖抵住桌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木里。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阿棠要乖"，当时只当是病中呓语，如今想来，那颤抖的掌心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恐惧？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风中的芦苇。
顾景珩的喉结动了动。
月光落在他眉峰，将那抹冷硬的棱角软成春水："因为你值得信任。"他往前走了半步，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也因为...我希望你站在我身边，而不是敌对面。"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沈清棠心上。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前晚在侯府花园，他替她挡下庶妹泼来的毒酒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冷静，却藏着灼热的温度。
"世子爷！"
青羽的低喝像根银针，刺破了这方温柔的茧。
沈清棠转头时，正见他贴着窗沿朝外望，腰间剑柄微微出鞘："西南角有脚步声，至少三人，带了兵器。"
顾景珩立刻拽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密道入口在佛龛后的青砖下。
顾景珩掀开地砖时，霉湿的风裹着泥土味涌上来。
沈清棠刚跨下石阶，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唤声："小姐！"
苏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佛龛旁，枯树皮般的手攥着她的袖角："若想知道夫人真正的死因，去查查那枚玉佩背后的刻字！"
沈清棠一怔，下意识摸向颈间玉佩。
顾景珩却猛地将她往地道里一带，青砖在两人身后重重合上。
黑暗中，她听见苏嬷嬷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快走！
他们冲密室来的！"
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顾景珩的掌心汗津津的，却始终牢牢扣着她的手腕。
沈清棠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他沉稳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荡出回音。
大约走了半炷香时间，头顶传来石板移动的声响，月光漏进来时，她才发现他们竟到了御花园的假山下。
"青羽会处理后续。"顾景珩松开手，指尖在她腕上多停留了一瞬，"你且回侯府，明日我让人送些护卫过去。"
沈清棠摸出玉佩，借月光翻到背面。
在羊脂玉的温润里，隐约刻着一行小字——"忠慎侯府 云疏"。
忠慎侯是母亲的外祖家，云疏...是母亲的小字？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顾景珩拉着她闪到假山后，就见几个带刀的黑衣卫冲进冷宫方向，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
沈清棠望着那片火光，终于明白顾景珩说的"深水"是什么——她以为的宅斗，不过是水面上的涟漪，真正的漩涡，藏着前朝旧案、皇室密令，还有母亲未说出口的秘密。
"沈清棠。"顾景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夜露的凉，"从今天起，你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先告诉我。"
她转头看他，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系统任务里有个"获得关键人物信任"的奖励，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远不止积分带来的雀跃——是当他说"站在我身边"时，心跳漏拍的慌乱；是他掌心温度烙在腕骨上，经久不散的灼热；是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时，突然涌上来的安心。
冷宫方向传来重物倒塌的声响，惊得御花园的孔雀扑棱着翅膀飞起。
沈清棠握紧玉佩，望着顾景珩被月光镀亮的侧影，终于轻轻点头："好。"
这一字出口，像颗种子落进春土。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命运线不再只是侯府的宅斗，而是与这位靖王世子，与更深的朝局，紧紧缠在了一起。
而那枚玉佩背后的刻字，那座被烧毁的陈尚书旧宅，还有苏嬷嬷欲言又止的眼神，都像散落的棋子，正在暗处，等待着被一一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