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数学竞赛的结果公布,比预想的要快。一周后的周一升旗仪式上,校长满面红光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林海市第一实验小学在本次市级竞赛中取得了历史性突破!其中,三年级学生苏梦瑶同学,力压众多高年级选手,勇夺**银奖**!为学校争得了巨大荣誉!
“哗——!” 操场上一片沸腾。三年级的队伍更是炸开了锅。
“哇!苏梦瑶!银奖!”
“太厉害了吧!她才三年级!”
“梦瑶!好样的!”
苏梦瑶站在队伍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懵了。银奖?她?那个考完感觉天都要塌了的她?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校长继续念着:“同时,我校江北同学也表现优异,获得了**鼓励奖**!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这两位同学!”
掌声再次响起,但比起苏梦瑶的银奖,江北的“鼓励奖”显然引不起太大波澜,只是礼貌性的掌声。毕竟,“鼓励奖”听起来更像是安慰性质。
苏梦瑶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周围同学羡慕敬佩的目光中,晕乎乎地走上主席台,从校长手中接过了那张沉甸甸的、印着“银奖”的烫金证书和一个漂亮的奖杯。聚光灯(象征性的)和全校师生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这一刻,她是当之无愧的明星。
然而,在接过证书的瞬间,苏梦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急切地扫向台下三年级的队伍,寻找着那个身影。
江北站在队伍中后排,平静地鼓着掌,脸上没有任何失落或不甘,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静表情。仿佛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银奖,和台下他这个不起眼的鼓励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苏梦瑶心中的狂喜,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大半。一股冰冷的洪流,夹杂着这些天积压的委屈、疑惑、愤怒和不平,猛地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懂,却只拿一个“鼓励奖”?
为什么他宁愿被陈教练说“束手束脚”,被张磊嘲笑,也不肯拿出真本事?
为什么他要这样隐藏自己?欺骗大家?也……欺骗一首那么相信他的她?
“苏梦瑶同学,请发表一下获奖感言!”主持的老师微笑着递过话筒。
苏梦瑶握着话筒,手指冰凉。她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远处那个平静得刺眼的江北,看着手中象征荣誉却让她感觉无比沉重的银奖证书,巨大的情绪洪流终于冲破了喉咙。
她没有说感谢老师,没有说感谢学校,没有说任何准备好的客套话。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
“我……我能得奖……是因为……是因为有人一首在帮我……他比我厉害一百倍!一千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手指猛地指向三年级队伍的方向,指向江北的位置,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江北哥哥!你为什么不肯考好?你为什么要把题目都做错?你为什么……要骗人?!”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充满了委屈、愤怒和不解。
整个操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掌声、议论声、甚至风声,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几千道目光,齐刷刷地从苏梦瑶身上,转向了她所指的方向——那个站在人群中,骤然成为风暴中心的少年,江北。
温雅站在教师队伍边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沈静和苏正宏也在家长观礼区,震惊地看着台上泪流满面、情绪失控的女儿,又看看台下瞬间成为焦点的江北,完全懵了。
江北站在原地。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他能感受到几千道目光像实质的针,刺在他身上,带着探究、惊愕、怀疑、甚至……鄙夷。
苏梦瑶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也将他竭力隐藏的一切,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精心构筑的“普通”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抬起头,隔着攒动的人头和遥远的距离,迎上主席台上苏梦瑶泪眼婆娑、却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目光。
那双曾经充满信任、依赖和温暖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欺骗的伤痛和尖锐的质问。
为什么?
江北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喧嚣和死寂的沉默,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撕扯在中间。
他能说什么?
说他是京城江家的继承人?说他必须隐藏锋芒避免麻烦?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她平静的生活?
这些理由,在这个平凡的操场,在这个单纯的小学校园,在这个刚刚为他赢得银奖、却被他“欺骗”而崩溃的女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格格不入。
他第一次感到,那根藏在抽屉深处的冰冷烟花棒,那几本锁在衣柜底层的英文书,还有那本画着她侧脸的笔记本,所有他试图隐藏、试图守护的东西,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这片名为“欺骗”的耻辱柱上。
阳光刺眼。奖杯在苏梦瑶手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苏梦瑶压抑的抽泣声,通过话筒,被无限放大,回荡在死寂的操场上,也重重地砸在江北的心上。
温雅不顾一切地冲上主席台,抱住了情绪崩溃的苏梦瑶,连声安抚,将她带了下去。沈静和苏正宏也焦急地围了过去。
混乱中,没有人再关注江北。
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复杂。
“骗人?苏梦瑶说江北骗人?”
“什么意思?他故意考砸了?”
“不会吧?他为什么要这样?”
“难怪陈教练说他束手束脚……”
“那张磊还说他是瞎蒙的……”
那些细碎的议论,像无数只小虫,钻进江北的耳朵里。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塑胶跑道。鲜艳的红色,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目。
为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
为了守护那份短暂的平静和温暖,付出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他沉默地转过身,没有等仪式结束,也没有看任何人,一步一步,独自离开了喧闹的操场,走向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方向。
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沉重。
苏梦瑶被母亲和温雅带回了家。她哭累了,蜷缩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像只受伤的小兽。沈静心疼地抱着她,温声细语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温雅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苏梦瑶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市竞赛时陈教练的质问、张磊的嘲讽、自己心中的疑惑,以及看到江北只拿“鼓励奖”时那种巨大的不平和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明明都会!陈教练都看出来了!他草稿纸上写的符号陈教练都说规范!他为什么不考好?为什么要骗我说他不会?为什么要骗大家说他只考了第六名?他是不是觉得帮我拿奖很可笑?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苏梦瑶越说越激动,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充满了被背叛的伤痛。
沈静和苏正宏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他们虽然隐约觉得江北这孩子过于沉稳,不像普通小学生,但也从未往“刻意隐藏实力”这方面深想。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再联想到江北平时的表现、温雅偶尔流露的忧虑、以及那个除夕夜的神秘电话……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渐渐浮现在他们心头。
这个邻居家的男孩江北……他的来历,恐怕远不止“父亲在京城做生意”那么简单。
温雅听着苏梦瑶的哭诉,心如刀绞。她看着苏梦瑶痛苦的样子,看着沈静和苏正宏眼中的震惊和疑虑,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至少,对苏梦瑶,对这个一首真心对待北北、却被伤透了心的女孩,她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梦瑶……”温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歉意,“别哭了,好孩子。这件事……是阿姨和北北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北北他……不是故意要骗你,更不是觉得你可笑。他……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苏梦瑶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温雅,“什么苦衷?为什么要这样?”
温雅张了张嘴,那个关于京城江家、关于庞大财富、关于权力倾轧、关于他们母子被迫逃离的故事,就在嘴边,却沉重得让她无法对眼前这个单纯的孩子说出口。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冰冷而复杂的世界。
最终,她只能含混地说:“……是一些,关于他家里的事情。他不能……太引人注意。梦瑶,阿姨知道你很难过,很委屈。北北他……他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帮你,是真心实意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耍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些……”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平息苏梦瑶心中的愤怒和困惑。家里的事情?不能引人注意?这算什么理由?
苏梦瑶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红肿的眼睛里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我不信!我要去问他!我要亲口听他说!” 她挣脱沈静的怀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瑶瑶!”沈静惊呼。
“梦瑶!”温雅也急忙起身。
苏梦瑶不管不顾,一口气跑到对门江北家,“砰砰砰”地用力敲门,带着哭腔喊道:“江北哥哥!开门!你出来!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人?!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厉害却要装成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你出来说清楚!”
门内一片死寂。
苏梦瑶的拳头砸在门板上,一声声质问像重锤:
“你说话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那么相信你!我把你当成最厉害的小老师!”
“江北哥哥!你是个大骗子!”
门内,江北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门外苏梦瑶带着哭腔的声声质问和控诉,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
他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微微颤抖。
他能说什么?他能告诉她那个冰冷庞大的江家吗?能告诉她那些尔虞我诈和沉重的期望吗?能告诉她,他所谓的“厉害”,在那个家族里不过是理所当然,而他的“隐藏”,只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她来之不易的平静吗?
这些话,只会让她更加困惑,甚至将她卷入更危险的漩涡。
他不能。
最终,在苏梦瑶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敲门声中,隔着冰冷的门板,一个沙哑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
“因为……我不配。”
门外,苏梦瑶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站在门外,听着门内那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对不起”和那句石破天惊的“因为我不配”,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配?
什么不配?
不配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她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冰冷的门,仿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江北内心那深不见底的、沉重的黑暗。
她缓缓地蹲下身,背靠着门板,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门内门外,两个孩子,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一个在黑暗中蜷缩,一个在阳光下哭泣,共同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沉重秘密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