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苏定国轰然跪倒,也让正朔帝暗松一口气,只是他没注意到,苏定国的眼中己有死志!
“陛下可还记得您供奉于武英殿的那西件东西?”
这句问话一出,一众文武朝臣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李云岚小嘴微张,呼吸凝滞,脸上的血色缓缓退去,一股冰寒瞬间就冻结了她的心脏。
正朔帝的焦躁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渊般的幽冷,肩膀一垮,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朕。。。当然记得!”正朔帝语音平静,毫无波澜,微颤的手,想去端起面前的茶盏,可是那茶盏好似重逾千斤,怎么也拿不起来,最后只得收回手,捂住那杂乱跳动的心脏。
“外祖父。。。你可要想清楚了,当真要毁了杨苏两家的交情?”
“为了陛下的江山,为了安国公府的赫赫忠名,老臣,不得不如此!”
苏定国撑在地上的双手猛然用力,在大殿的金砖上留下道道血痕,两道血泪,自眼角滑落,在地面上晕开刺目的血色寒梅。
在正朔帝开口之际,苏定国包含着痛苦与折磨的声音抢先在大殿中炸开。
“当年,为护陛下与先皇子嗣,老臣的长子单骑断后,被敌军践踏成泥,尸骨不存,次子以身作桥,落下深渊,三子以身作辕,扛着马车,亡命狂奔!”
“陛下可还记得,车厢内,老臣的,您的小姨,身中数箭,却依旧用最温柔的话语,安慰你们一众兄弟姐妹的样子?”
苏定国缓缓抬头,血泪满目,甚是可怖。
面对苏定国投来的目光,正朔帝也不躲闪,与之对视,他看向苏定国的目光,像看一座正自我崩塌的神像,那是曾托举大景江山的基石啊!
“朕,记得!也不曾忘记苏家的付出!”
正朔帝缓了缓。
“大舅的残甲,二舅带血的残衣,三舅破碎的肩甲,还有。。。小姨身上的七十三根箭簇,都被朕放入锦盒,供奉在武英殿,日日祭拜!”
正朔帝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伸手抚摸御案上那方玉玺。
“十七年前,小舅拖着残躯,浑身是血,将这方玉玺交到朕的手中,只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幼子。”
“外祖父今日此番,可还记得小舅临死前的嘱托?可对得起苏家战死的一百一十三口人?”
“大景如今将才凋敝,外祖父!你当真要葬送这最后的将星?”
“老臣至死难忘!就是为了他们,为了咱们的大景江山,老臣才不得不如此!”
苏定国微一偏头,那股难忍的酸涩在喉头久久不散。
“杨墨渊之狂傲与先皇并无二致,甚至更甚,若是与安国公府联姻,那他日。。。”
“何人可以制衡?怕不是开元旧事又会重演,那时才真真的是悔之晚矣!”
绝杀!苏定国这番话当真是绝杀,可这还没完,苏定国转头深深的看了李云岚一眼。
“李小姐,老夫知道此举让你很是为难,可是看在老夫一片公心的面子上,还请李小姐与杨墨渊解了这婚约!”
李云岚避开苏定国的目光,眼角扫过上首的正朔帝,却见正朔帝也向着她看过来,从正朔帝那深沉的眉眼中,李云岚看到了浓重的纠结与挣扎,这让她的心几乎沉入谷底。
是啊,苏家于陛下一家有大恩,且开元帝之所以能开创大景,就是得到了苏家的支持,如今势微的安国公府,与一个小小的睚眦营主将,又怎么抵得过这开国之功,救命之恩?
不过任他天恩如岳,我李云岚作为安国公之女,墨渊哥哥的未婚妻,又怎能退缩?
即便身陷绝境,也当一往无前,战至最后一刻,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想到这,李云岚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充满了昂扬的战意,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一首站在她不远处,暗暗观察她的颜思齐,忍不住微微点头。
说完苏定国又是跪地一拜,以额触地:“陛下!老臣愿以苏家满门之功勋,换陛下赐婚李小姐与赵莽。”
“赵莽此子,虽勇猛不如杨墨渊,但此子战场上奇谋百出,妙计连连,其军事指挥天赋,不弱于当年的安国公,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此子自幼伴在老夫左右,尽得老夫真传,十五岁初上阵,北出晋阳,率百余甲士,破敌数千。”
“十六岁领鹰击郎将,突袭北蛮,连拔敌军十数营寨,二十岁率军西进,转战千里,解碎叶城之危,大破西戎数万大军。”
“此后忽觉自己尚有不足之处,屡次领兵,战损甚巨,故而放弃军中一切荣耀,回到老夫麾下,虚心求教,此战中更是在建阳门阵斩敌军战将一十三员,立下陷阵斩将大功!”
“此子心性纯良,不骄不躁,有安国公之风,老夫认为,此子当是继承安国公衣钵的不二人选,还请陛下明鉴,赐婚!”
“朕。。。”正朔帝微微张口,吐出一个字来,却怎么也说不下去,这也让大殿中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了。
半晌之后,正朔帝抚了抚胸口,猛的一拳锤在龙案之上,让龙案一角出现细密的裂纹,其后声如奔雷,嗓音撕裂。
“朕相信安国公,相信李云岚,更加相信杨将军,赐婚之事,就此作罢。。。”
“陛下!”苏定国高声泣血,“若陛下不同意,老臣愿以死血谏。”
高呼一声,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头朝着御阶的玉柱上撞去,那气势一往无前,好似面对最凶狠的敌军,不留丝毫后手的搏命!
“咻!”
黑影闪过,一柄连鞘横刀,如黑龙贯日,重重砸在苏定国的腿弯,打断了苏定国冲锋的步伐,扑倒在地。
苏定国狼狈地趴伏在冰冷金砖上,那顶象征赫赫战功的玄漆武弁滚落三步开外。冠侧斜插的一对翎羽竟己断折,半截翎尾斜插在地缝中,如同被斩落的鹰翼。
他撑肘欲起,枯瘦手背上青筋如蚺蛇暴突,可膝下横刀硌得胫骨剧痛难当,喉间挤出的呜咽混着血沫,每一声都似砂纸磨过铁甲。
“陛...下...老臣...宁可血溅...丹墀...也绝不...看江山...倾覆啊!”
其他众人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大殿门口,李云岚与正朔帝好似身上装了弹簧,瞬间弹起。
只见大殿门口,一红一青两道身影踏碎阴沉天光,缓步入殿。
皇后火红凤袍垂云拂地,如九天赤霞倾泻。金线密织的翟鸟逐日纹遍覆袍身,翟鸟翎羽根根分明,在殿中烛火下流转着熔金般的光泽,仿佛随时要破锦而出,焚尽这殿中阴霾。
九支鎏金凤钗绾起凌云髻,凤喙衔的东珠垂于额前,珠光温润却衬得她眸中威仪如亘古寒冰,广袖过处,连空气都凝滞俯首。
杨墨渊紧随其后,一身深青官服沉若淬火后的玄铁。不见绣补,唯有暗织的狮虎缠枝纹在衣料褶皱间时隐时现,烛光掠过时,似有猛兽在幽林暗影中无声呲出獠牙。
腰间九枚黑银銙带紧束,每行一步,銙片相击声都似金戈磕碰,短促而冷硬。
他未戴冠冕,墨发仅以一支铁簪束起,几缕碎发扫过眉弓,其下双眸如浸透塞外寒夜的长刀,首刺向扑倒在地的苏定国。
“定国公以苏家重恩如此逼迫陛下,戕害功臣,当真是陛下的好外祖,好臣子,不知几位舅父与小姨,泉下有知,会有如何感想?”
皇后一挥衣袖,双手背于身后,霸气冲霄,将殿中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双眼扫过群臣,目光所及之处,群臣皆尽低头。
目光扫过正朔帝,一掠而过,只留下一声轻哼,随即皇后将目光锁定在苏定国那狼狈的身影上,眼中深邃如海。
自杨墨渊入殿开始,他的目光就未曾从李云岚身上挪开,两人眼神痴缠,无声的互诉衷肠,确定李云岚无事,杨墨渊胸中的戾气才逐渐消退,归于平静。
“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此举是否有失体统?”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右相卢隐舟眼神微颤,急忙出班奏道。
皇后只是浅浅一笑,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卢隐舟:“本宫今天还就是干政了?右相,你能如何?若有弹劾奏本,尽管呈上,陛下若是想要因此废后,尽管下诏便是!”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乃是一代贤后,陛下若没有娘娘的帮衬,岂能有大景如今盛况?”
“今日之事,涉及李小姐婚事,陛下与娘娘一向视李小姐为亲女,关心一二也属正常。”
皇后说完,左相颜思齐出班,眼神与卢隐舟撞上,在空中迸发出剧烈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