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白色的世界。
光线充足,却柔和不刺眼。白色的房间,奔涌的电流在耳边发出舒适的“沙沙”声。
耳边?
不,并不存在耳朵那种器官,只能说是感知范围内吧。
那是最初的记忆,也是几乎只有一瞬的极短的记忆。纯白的房间,墙面光滑得让人不禁联想到科技一词,但那又与我经历过的技术世界不同,没有末世军工厂的冰冷,也不像永生酒企业那般糅杂,仅仅是单纯的,像梦幻般美好。
我到底是什么?
诞生于某人信仰的神明?擅长拟态的怪物?总之,一定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什么吧。
涌动于那无形躯壳内,似乎什么都做得到的力量,却又什么都没能做到的力量……我到底是何种存在?为何会执着于跨越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一开始还会去思考类似的问题,但随着经历世界的增加,逐渐也觉得无所谓了,仅仅是潜意识告诉自已,应该怎么做,那便去做就是。
“一定是因为您,还没找到自已的归宿吧。”
“她”这么对我说。
归宿?
短短一句话语,让曾被抛之脑后的一系列思考再次激活。
踏遍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我就是为了寻找归宿,寻找最初那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的世界吗?
我不懂。
说到底,究竟何为归宿?
是因为久违的被打回原始形态吗,想了些无聊的事。
我活动了一下刚成型的手臂,关节发出“咔哒”声。
那长着红色触须的大海葵还在发着脾气,纵使房屋树木都被压得像书签了也不肯罢休。
身体被完全摧毁后,重构需要更多的时间,我只希望在能自如活动之前,它别跑去袭击“主角”。
好,离完全再生还有三秒……一秒……
就在这时,空气突然发出轰鸣,大地连带着天空一同晃动,无形的剑气擦着地面奔袭而来,两侧的土块沙石如海啸般飞溅。
与其说剑气,不如说是冲击波吧,那道斩波轻松穿过暴走着的人形,将之残暴地撕成两半,所经之处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已在这个世界见过一次这样的斩击,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唯有一把剑。
我看向斩击来源,屹立在剑气引起的风压中的霖帆,而他手中,是已从鞘中探出一部分的剑。
.
时间稍微回溯,云归鬼乱当天。
在鬼王的舍命一击下,数个人影在扭曲的电光中化作肉泥,鲜血飞溅,扬起诡谲的红雾。
“霖帆,没事吧?”
我虽及时反应过来护住了霖帆,但还是不放心地转头查看。
他的身体看上去是没什么大碍,但表情却显得极为混乱和惊恐。
“这……发生什么了……”
他缓缓转动脑袋,环顾着周围,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自觉地颤抖。地上那几滩血迹,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执剑司们,要么缺胳膊短腿,要么白衣被鲜血染得殷红,大多都昏迷不醒,唯一还有意识的,像失了神一般发出绝望的哭嚎。
无论是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是那极颠极狂的哭喊,无不在刺激着霖帆的大脑,理智正从他的意识里剥离而去。
“你都……做了什么……”
霖帆瞪圆了双眼,愤怒地望着鬼王。而鬼王,似乎因为刚才的一击用尽了全部力量,半截身躯拄着剑,立在那辐射状凹坑的中央,如同风中的残烛般微弱。
“绝不饶你!”
霖帆将手伸向腰间的古剑,怒火中烧,唯一还有神志的缘嫣焦急地大喊:
“帆——!住手!”
为时已晚,古剑在霖帆的全力一拔下探出了手掌宽的刃,就在这一瞬,我感觉到后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捉住,只见缘嫣拽着我跟另外一人飞速向后退去,而下一秒——
大地轰鸣,巨大的剑气以霖帆为中心爆发,如同车辙碾过蚂蚁一般,从鬼王身体上压过去,横跨左右,摧枯拉朽,为城市刻下无法遮掩的巨大疤痕。一些失去意识的执剑司,虽未被直接命中,也受到冲击波及,像洋娃娃一样被抛到半空中,重重摔在地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烟雾散去,霖帆似乎早就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瘫倒下去,我连忙上前接住他。掉落在地的古剑,像是完成了使命的机械一般,自已缩回了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锵”响。
“汝找人救助伤员,吾去做个了断。”
缘嫣说完便纵身一跃,跳进那片鸿沟中。抱着一丝兴趣,我派了个视点跟随查看。
鸿沟底部几乎不见光,缘嫣却像能看清东西一样行动自如,她走到某个物体前停下。
那是几乎只剩一个凹陷脑袋的,曾为鬼王之物的残骸。
生命力确实让人吃惊,即使被摧毁成这样,那凹凸不平的剑甲里,眼睛的部位仍发着不甘的红光。
缘嫣低头注视鬼王残骸,眼中流过一丝柔情。
然后,她举起剑,轻声低语。
“别了。”
剑刃挥下,那眼中燃烧的火终于熄灭。
.
那个时候,霖帆也是这样挥舞那把未能完全出鞘的剑的。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似乎有什么力量阻止着那把剑被完全拔出。
再看霖帆,双眼中并无神采,看来也和那时候一样,是在没有自主意识的状态下挥剑,这倒挺方便,不用担心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不过……真的有我再出手的必要么?那把剑可是能连鬼王都打倒的利器,即使是刚才那一下,也突破了红色人形的层层防御,将其粉碎。
只是破坏人形躯壳对它来说不痛不痒,但倘若它一直保持人类的战斗习惯,将弱点当做盾牌,毫无疑问是在为自已的败北铺路。
“呯”!
那声音已经不像是剑的碰撞能发出的。强烈的风压使得细节无法看清,但可以明显看到那些红色条带在冲击的余波之下消散,片刻后又重新构成。
霖帆手中的剑一头顶着剑鞘,使得它比一般的剑看起来更长,整把剑也因为这不成不就的造型显得有些滑稽。然而,每一次挥舞,都搅动着气流,光在一旁看着就感觉像要被吸进那鞘与格的间隙之间。
风压卷起霖帆的刘海,露出下面那张依旧毫无表情的脸。他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在这种状态下战斗。一招一式确实是霖帆的风格,朴实无华但充满努力带来的干练,即使是这种剑术搭配上那把剑的威力也已足够。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霖帆没有进行任何防御或闪避,只是攻击性地挥剑,强大的剑气瞬间便将袭向他的红带吹散。即使那些红带有着剧毒般的特性,碰不到便完全没有意义。
猛烈的两剑削去人形的大部分红带,霖帆几个跨步,忽然逼至人形面前。不知是不是激发了记忆中的恐惧,人形竟又选择将剑横在自已身前进行防御。
“呯”!
两把剑再次碰撞,然而这一次,绯红之剑稳稳撞在霖帆那古剑伸出鞘外的剑刃上,交汇之处绽放出耀眼的火花。
“咔咔”……
只听几声脆响,绯红之剑的剑身上出现了一道裂纹。与此同时,霖帆的古剑再次爆发出剑气,贯穿红剑,将它后的人形震成粉碎。带着缺口的红剑随着气流被抛飞出去,但整把剑依旧不服输地透着红光。
看来是还有下半场要打了,不如这里就交给霖帆,我稍微偷会儿懒……
霖帆的剑姑且不论,红色那把我也挺感兴趣。不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剑拥有那种力量,假如能作为参考,对霖帆的心剑进行改进那就再好不过。早在被刺穿时,我就读取了那把剑的信息,随时都可以复现,所以任其被霖帆毁掉也无所谓。
现在就先从这边下手吧。
边想着我看向之前从剑中抽出的记忆碎片。
“无!汝没事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我赶紧把记忆碎片收起来,做完动作才发现多此一举——普通人压根看不见。
“啊、啊哈哈,缘嫣……真是巧遇啊……”
我尬笑着转头看向对方。
“本来还担心汝,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没事了。”
和我想象中不同,缘嫣看起来不那么有精神,面带惫色,连头发也很蓬乱。
对哦,之前好像听说她被水淹了来着,难怪这副模样。
缘嫣侧过头,看向霖帆那边,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皱。
那人形已经复活,霖帆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凭借古剑强大的力量碾压。
“之前你让我别对霖帆多嘴,我照做了,但差不多该和我也说说了吧?他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那种威力?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可没自信帮你瞒下去。”
我开口问道。
“必须阻止帆。”
缘嫣无视了我的疑问,只扔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要阻止?我看霖帆势头挺盛的嘛。”
“这样下去,帆会……”
缘嫣神色有些奇怪,让我不禁再次仔细观察起霖帆。
比起刚才,剑的威力没有丝毫衰减,但霖帆的动作却慢了下来。隐约能看见,他的皮肤好像有些干瘪。
“难道是因为这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气场?”
“……”
为什么突然沉默?
“没错,旱魃的气场会吸收周围一切生命力,即使没有意识体力也会不断流失,以帆的体质承受不了多久。”
原来那玩意儿叫旱魃啊。我心里暗道。
不对,她刚才的沉默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若无其事了?
“唔……大意了!原来这气场能吸收生命力,我说怎么越来越上不来气!”
我捂住胸口,假装很痛苦地喊道。
“没时间耍宝了,吾去阻止帆,汝帮忙牵制旱魃!”
缘嫣扔下这句话,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我眼前。下一刻,她已出现在旱魃与霖帆之间。
“帆,快住手!”
缘嫣朝霖帆呼喊,但后者似乎根本听不见,甚至都没把缘嫣放在眼里,依旧大力挥下剑刃,狂躁的剑气直指重生中的旱魃,以要将眼前蝼蚁碾过的气势压了下来。
只见缘嫣拨动剑刃,分明没念出任何言语,剑尖便在她身前点出一片一人大小的花瓣,剑气轰在花瓣上,花瓣如被狂风吹拂般摇曳,却没有散去。最终剑气被一分两半,在缘嫣左右开辟深渊。
“真夸张呐。”
我感叹道,同时动身去做缘嫣交代的事。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是变回原来的对手罢了,好在经过霖帆的打击,旱魃的人形部分尚不完整,再加上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霖帆吸引,想偷偷摸到剑那边去很简单。
不过……有缘嫣在场,就这样把剑处理掉真的好么?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住民,不清楚像这种暴走的剑最后要怎么处理,我担心照自已的方法来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缘嫣虽然选择了收留我,但并不代表她已经完全信任我,再加上她本人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经验告诉我,秘密越多的人,戒心越重。
果然还是暂敛锋芒,先按她说的应付一下,等缘嫣照顾完霖帆那边,再配合她把这把剑解决了。
旱魃的人形目前只再生了右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指尖那无根红带伸向霖帆那边,我摸至其背后,一拳打碎了它的半截脑袋,那些带子瞬间落下去。
剩下部分的脑袋缓缓转过来,就像在发表着疑惑。
“别问啦,中场换人。”
我向后一跃,“啪!”,一条红带猛然甩向我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响亮的鞭笞声,看来那东西的左手已经复原。
似乎意识到了自已是不灭的存在,旱魃的攻击变得愈发肆无忌惮,对自已人形部分的防御也开始放松了许多。
那招能够瞬间毁灭我躯体的强大攻击,大概不是能随意施展的。与霖帆交锋几轮,我从未见它再次使用,推测可能是因为这招需要一定的冷却时间,或者只有在被触及到核心时才会触发。无论如何,保持警惕不是坏事,一旦发生意外,我可没法在缘嫣面前表演大变活人。
一道劲风从我背后袭来,是霖帆的剑气所致。缘嫣果然成功吸引了霖帆的注意力,在她的巧妙引导下,两人已经稍微远离了这边。
与一开始直接斩开剑气不同,缘嫣现在更多地选择躲闪。早在霖帆做出动作时,她便已经预判并迅速反应,纵使攻击范围再大,也无法伤及她分毫。
缘嫣不时呼唤霖帆的名字,这让我有些想不通,她应该也知道霖帆是没有意识的状态,不可能听得见她的话语,为什么要重复这种无意义的事?
等一下,难道是通过发出声音来吸引注意力?确实现在的霖帆与发狂的野兽有几分相似,或许正是这种原始的方法,反而最有效率。
缘嫣灵敏地在霖帆周围穿梭,同时调整着自已与霖帆的距离,她不断利用着大地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撕裂痕迹隐藏身形,转眼便已逼近霖帆身前。霖帆后知后觉地试图挥剑攻击缘嫣。
缘嫣一个扫腿,精准踢向霖帆的下盘,破坏了他的平衡。
“给吾——适可而止!”
“啪”!
缘嫣的剑破空而出,灵巧避开霖帆的剑路,以剑身平滑的侧面重重敲打在霖帆的手背上。随着响亮的拍击声,霖帆的古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中旋转几圈,最后稳稳缩回鞘中。
与此同时,霖帆也终于像用尽了力气般身子一软,缘嫣赶紧上前扶住他,动作轻柔地放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