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煤油的绒布裹住车厢,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渐渐与顾听阑的心跳重合。
他仰面躺在下铺,军大衣下僵硬的躯体随车厢摇晃。
鼻腔里萦绕着桑苒白头发上的茉莉香。
她就睡在对面上铺,纤细的手腕垂下来,在月光下泛着暖玉般的光泽。
“冷吗?”
桑苒白梦呓般的呢喃惊得他睫毛一颤。
许久没有听到声音,耳边是她浅浅的呼吸声,他渐渐睡去。
晨雾漫进车窗时,桑苒白刚把温热的毛巾敷在顾听阑脸上,就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哎呦,我这老寒腿…”
沙哑的声音打破车厢的安静,龙种疲倦的老人半个身子探进车厢。
她的脸看起来像城墙一般,仿佛是层层叠叠的石头,眼睛像是隐藏在城墙上的武器。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眼睛滴溜溜的转,最后将淫邪的目光落在桑苒白身上。
顾听阑将她揽在身后,眼神冰冷。
“小姑娘,能不能让你丈夫和我们换个位置,老婆子年纪大了,上铺爬不上去。”
桑苒白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大娘,我们不换,你找别人吧。"
可她布满老年斑的手首接去拍顾听阑的腿,"小伙子身板硬朗,跟大娘换......"
"他不能动。"
桑苒白按住那只快要碰到顾听澜的手,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我爱人受伤了,需要平躺。"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拍着大腿嚷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娇气!连让个座给我这个老婆子都不愿意......"
"欺负我们乡下人不懂哩!"
又哭又闹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指责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是,你们换换咋啦……”
“换位置又不能少你们块肉。”
听到不少人帮她说话,老太太中气十足。
她顺势坐在地上,"你要是不换,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说着还要往地上躺。
顾听澜想要开口,桑苒白却提前一步,她看向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怼了回去。
“你们好心,那你们和她换呀,道德绑架我们干什么?”
“你们家住海边,管的那么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桑苒白持续输出,她又把目光移到在地上耍赖的人。
她想了想,和这种人硬碰硬肯定不行,悄悄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我丈夫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做任务时受伤,现在不能动了,我们才准备回老家休养。”
“要是可以的话,我们肯定会换的,可是他现在动也动不了,我必须在他身边照顾他。”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桑苒白声泪俱下,真是见者落泪,闻者悲伤。
刚才还在看戏的一众人,看到下铺的男人确实一动不动,身上还盖着军大衣。
和男人对上视线,他们猛地打了个寒颤。
更何况,一旁还放着轮椅,他们真想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连连帮桑苒白说话。
“妹子,哥对不住你们,你丈夫是大英雄,在车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尽管说。”
“对呀,都是我们不好。”
……
风向一下子变了。
要是普通人早就灰溜溜的跑了,可坐在地上的老太婆和他儿子可不是一般人。
他们眼睛一横,表示不换位置就不走了。
列车员也无可奈何。
周行端着铝饭盒撞进来时,正看见男人黏腻的目光在桑苒白身下逡巡。
"我跟你换!"
“别。”
桑苒白来不及阻止,他们就出去了。
又是一个当兵的,老太太尽管不情愿,可他儿子己经拉着她起身了。
周行死死的盯着他。
他们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他来到新的座位上,可不到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姑娘过来说这是她的位置。
还把车票拿给他看。
原来他们一个位置都没有,占用的是别人的位置。
小姑娘脸皮薄,说不过他们,生生站了一路。
见他们走了,才敢过来。
周行僵在过道里,怀里的搪瓷缸"当啷"落地,一旁只剩半篮发霉的玉米饼嘲弄地歪在角落。
"报告首长..."
周行耳尖红得滴血,指尖抠着军装接缝处,"我给部队丢人了。”
顾听阑望着车顶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去年伏击毒贩时,周行也是这样涨红着脸背出错的摩尔斯电码。
少年人总以为善意能熨平世间褶皱,却不知有些沟壑里爬满了毒蝎。
"不怪你。"
桑苒白将温水喂到丈夫唇边,“吃一堑,长一智。”
汽笛突然凄厉嘶鸣,列车缓缓停靠陇西站。
穿羊皮袄的商贩涌上车厢,盖住了某处婴儿突兀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