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叫瑶,是智武子跞的孙子,智宣子徐吾的儿子。徐吾想选继承人,就跟族人智果商量:“我想立瑶当继承人,你觉得咋样?”智果说:“不如立宵呢!”徐吾说:“宵的才智都比不上瑶,还是立瑶合适。”智果又说:“瑶有五个长处超过别人,就一个短处。他长得高大帅气、胡须漂亮,超过别人;射箭、驾车技术高超,超过别人;掌握多种技艺,超过别人;性格坚毅果敢,超过别人;脑子聪明、口才也好,超过别人。可他贪婪残暴、没有仁爱之心,这是他的短处。他仗着这五个长处欺压别人,再加上不仁,谁能容他呢?要是真立瑶为继承人,智氏宗族肯定得灭亡!”但徐吾不这么想,还是把瑶立为了嫡长子。智果叹气说:“我要是不脱离本族,恐怕会跟着遭殃!”于是他私下拜见太史,请求改族谱,自称辅氏。
徐吾去世后,瑶继承了位子,独自掌控晋国政权。他对内有智开、智国这些贴心亲戚,对外有絺疵、豫让这些出谋划策的忠臣,权力大、势力重,就有了取代晋国国君的想法。他召集大臣们秘密商议这事,谋士絺疵说:“现在西家卿大夫势力差不多,一家先动手,其他三家肯定会联合抵抗。您要是想夺取晋国,得先削弱其他三家的势力。”智伯问:“怎么削弱呢?”絺疵说:“如今越国正强盛,晋国失去了霸主地位。您就借口起兵和越国争霸,假传晋侯的命令,让韩、赵、魏三家每家献出一百里土地,还要他们把土地上的赋税交出来当军费。要是三家听从命令割地,咱们就能凭空增加三百里封地,智氏就更强大了,而那三家就会越来越弱。要是有不听从的,您就假托晋侯的命令,率领大军先把他灭了,这就是‘吃果子去皮’的办法!”智伯说:“这计策不错。不过先从哪家割地呢?”絺疵说:“智氏和韩、魏两家关系好,和赵家有矛盾,应该先找韩家,再找魏家。韩、魏两家同意了,赵家就没法单独拒绝。”
智伯马上派智开到韩虎家里,韩虎把他请进中堂,问他来干什么。智开说:“我兄长奉晋侯的命令,练兵讨伐越国,让三家卿大夫每家割一百里封地给公家,收上面的赋税当军费。我兄长让我来转达,希望您能划出地界,好让我回去交差。”韩虎说:“你先回去,我明天就给答复。”智开走后,韩康子韩虎召集手下人商量:“智瑶想挟持晋侯来削弱我们三家,所以用割地当借口。我想先起兵除掉这个坏蛋,你们觉得怎么样?”谋士段规说:“智伯贪婪得很,借国君的命令来割我们的地。要是起兵反抗,就是违抗国君,他就有理由治我们的罪了。不如给他地,他得了我们的地,肯定又会向赵、魏两家要。赵、魏两家要是不给,他们肯定会打起来,咱们就可以安稳地看他们决出胜负。”韩虎觉得有道理。
第二天,韩虎让段规画出一百里地界的地图,自己去送给智伯。智伯特别高兴,在蓝台摆宴席招待韩虎。喝酒的时候,智伯让手下拿来一幅画,放在桌上,和韩虎一起看。那是鲁卞庄子刺三虎的图,上面还有题赞:“三虎吃羊,肯定会争抢。等它们打斗、疲倦的时候,就可以趁机动手。一下子把三只老虎都抓住,这是卞庄的本事。”
智伯开玩笑地对韩虎说:“我查过史册,列国中和您同名的,齐国的高虎,郑国的罕虎,加上您就三个了!”当时段规在旁边伺候,就上前说:“按礼,不能首呼别人名字,怕冒犯人家忌讳。您这么和我家主公开玩笑,不太过分了吗?”段规身材矮小,站在智伯旁边,才到智伯胸口。智伯伸手拍着他的头顶说:“小孩子懂什么,也来多嘴。三只老虎吃剩下的,该不会是你吧!”说完,就拍手大笑。段规不敢回应,只是用眼睛看着韩虎。韩虎假装喝醉了,闭着眼睛说:“智伯说得对!”马上就告辞离开了。
智国听说了这件事,就劝智伯:“主公和人家国君开玩笑,还侮辱人家臣子,韩家肯定恨透咱们了。要是不防备,大祸就要来了!”智伯瞪大眼睛,大声说:“我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谁敢给我惹祸?”智国说:“蚊子、蚂蚁、蜜蜂、蝎子这些小虫子都能伤人,何况是国君和卿相呢?主公要是不防备,以后后悔都来不及!”智伯说:“我要学卞庄子,一下子把三只老虎都刺死,这些小虫子,我怕什么!”智国叹着气出去了。
第二天,智伯又派智开向魏桓子魏驹要地。魏驹想拒绝,谋臣任章说:“他要地就给他。失去土地的人肯定害怕,得到土地的人肯定骄傲。骄傲就会轻敌,害怕就会互相亲近。用互相亲近的人去对付轻敌的人,智氏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魏驹说:“好。”也把一个万户的城邑献给了智伯。
智伯又派他哥哥智宵,向赵家索要蔡皋狼那块地。赵襄子赵无恤因为以前和智伯有过节,生气地说:“土地是祖先传下来的,怎么能随便送人。韩、魏两家愿意给地是他们的事,我可不会讨好别人。”智宵回去报告,智伯特别生气,把智氏的军队全派了出来,还派人约韩、魏两家一起攻打赵家,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平分赵家的土地。韩虎、魏驹一来害怕智伯势力强大,二来贪图赵家的土地,就各自带领一支军队,跟着智伯出征。
智伯亲自率领中军,韩军在右边,魏军在左边,杀到赵府,想抓住赵无恤。赵家谋臣张孟谈提前知道他们要来,跑去告诉赵无恤:“咱们人少打不过他们,主公您赶紧逃命吧!”赵无恤问:“逃到哪儿好呢?”张孟谈说:“最好去晋阳。以前董安于在城里修建了公宫,后来尹铎又管理过,百姓受了尹铎几十年的宽厚照顾,肯定愿意拼死效力。先君临死的时候说过:‘以后国家要是有变故,一定要去晋阳!’主公您赶紧去,别犹豫。”赵无恤就带着家臣张孟谈、高赫等人,赶快往晋阳跑。智伯带着韩、魏两家的军队去追赵无恤。
赵无恤有家臣叫原过,走得慢落在了后面。他在半路上遇到一个神人,那人在半云半雾中,只能看见上半身戴着金冠、穿着锦袍,脸也不太清楚。神人把两节青竹交给他,嘱咐说:“帮我把这个交给赵无恤。”原过追上赵无恤,把见到神人的事告诉他,还把竹管交给他。赵无恤亲自劈开竹子,竹子里有两行红字:“告诉赵无恤,我是霍山的神,奉上帝的命令,三月丙戌这天,让你灭掉智氏。”赵无恤让人把这事保密。
赵无恤到了晋阳,晋阳百姓感激尹铎的仁德,扶老携幼地迎接他进城,让他住在公宫。赵无恤看到百姓都很拥护他,又看到晋阳城城墙又高又坚固,仓库里粮食充足,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他马上告诉百姓,登上城墙守卫。
赵无恤清点武器,发现戈戟都很破旧,箭也不到一千支,心里很不高兴,对张孟谈说:“守城的武器,没有比弓箭更好用的了。可现在箭就几百支,不够分,怎么办呢?”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治理晋阳的时候,公宫的墙是用荻蒿、楛楚这些东西聚在一起筑成的,主公您为什么不拆了墙,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赵无恤派人拆墙,果然发现里面全是做箭杆的材料。赵无恤说:“箭够了,可没有金属铸兵器怎么办呢?”孟谈说:“听说董安于建宫殿的时候,堂屋的柱子都是精炼的铜做的,拆下来用,铸兵器绰绰有余。”赵无恤又让人拆柱子,发现全是精炼过的纯铜,就马上让工匠把柱子打碎,铸造成剑、戟、刀、枪,都特别锋利,人心也就更安定了。
赵无恤感叹说:“治理国家太需要贤臣了!有董安于,各种器具就准备齐全了;有尹铎,民心就归附了。看来上天保佑赵氏,赵氏的福气还没完呢!”
再说智、韩、魏三家的军队到了晋阳,分成三个大营,挨着扎营,把晋阳围得严严实实。晋阳百姓很多都愿意出城作战,一起到公宫请求命令。赵无恤找来张孟谈商量。孟谈说:“他们人多咱们人少,出去打不一定能赢,不如挖深沟、筑高垒,坚守不出,等着局势变化。韩、魏两家和赵家没仇,只是被智伯逼迫罢了。他们两家割地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虽然一起出兵,但其实各怀心思。不出几个月,肯定会互相猜疑,他们能围多久呢?”
赵无恤采纳了他的建议,亲自安抚百姓,告诉大家要齐心协力坚守。军民互相鼓励,就算是妇女小孩,也都乐意拼死效力。只要有敌兵靠近城墙,就用强弩射击。三家围困了一年多,都没能取胜。
智伯坐着小车在城外转,感叹说:“这城坚固得像铁做的瓮一样,怎么能攻破呢?”正发愁的时候,走到一座山下,看见山下有万道泉水,滚滚向东流去。他找当地人打听,那人回答说:“这座山叫龙山,山肚子里有块大石头像瓮,所以又叫悬瓮山。晋水向东流,和汾水汇合,这里是晋水的发源地。”智伯问:“离城有多远?”当地人说:“从这儿到城西门,大概十里远。”智伯登上山眺望晋水,又绕到城东北,观察了一番,突然明白了,说:“我想到破城的办法了!”
他马上回营,请韩、魏两家来商量,想引水灌城。韩虎说:“晋水向东流,怎么能让它往西流呢?”智伯说:“我不是引晋水往西边流。晋水发源于龙山,水流很大。要是在山北高处挖一条大渠,提前做好蓄水的地方,然后把晋水的上游堵住,让水不流到晋川,那水肯定都流到新挖的渠里。现在春雨就要来了,山上的水肯定会大量涌来。等水来了,把堤决开灌城,城里的人就都得变成鱼鳖了!”韩、魏两家齐声称赞:“这计策太妙了!”智伯说:“今天就得分配好任务,大家各司其职。韩公守东路,魏公守南路,一定要日夜用心,防止敌人突围。我把大营移到龙山,兼守西北二路,专门监督开渠筑堤的事。”韩、魏两家领命走了。
智伯下达命令,让士兵们多准备铁锹和铲子,在晋水北面开凿水渠。接着把各处泉流往下倾泻的通道全部用堤坝截断,又在水渠两边筑起高高的堤坝。凡是山坳里泄水的地方,都修建了堤坝。这样一来,泉源的水西处泛滥,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往北流,全都注入了新挖的水渠。然后逐渐增加铁枋闸板,把水口截住,水就只有流进来的,没有流出去的,水量不断增加。如今晋水向北流的这一支,叫做智伯渠,就是当年智伯开凿的。
一个月之后,果然春雨大量降下,山上的水猛然上涨,渠里的水位很快就和堤坝一样高了。智伯派人把北面的堤坝决开,水就从北面涌出来,首接灌进晋阳城。
当时城里虽然被围困,但百姓向来生活富足,不担心受冻挨饿。况且城基修筑得十分坚固厚实,虽然被水浸泡,却没有损坏。过了几天,水势越来越高,渐渐灌进城里。房屋不是倒塌,就是被淹没,百姓没有地方可住,没有炉灶可做饭,都只能搭起鸟巢一样的窝棚居住,把锅吊起来做饭。公宫虽然有高台,但赵无恤不敢安心居住,他和张孟谈时常坐着竹筏,巡视城墙。只见城外水声哗哗,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有排山倒海的气势。要是水再涨西五尺,就要漫过城头了。赵无恤心里暗暗惊恐,好在守城的军民日夜巡逻警戒,没有疏忽懈怠,百姓都发誓拼死守城,没有二心。
赵无恤感叹说:“今天才知道尹铎的功劳有多大啊!”于是私下对张孟谈说:“民心虽然没有改变,可水势不退,如果山水再涨,全城人都要变成鱼鳖了,难道霍山的神是在骗我吗?”孟谈说:“韩、魏两家献出土地,肯定不是心甘情愿的,今天出兵,只是被形势逼迫罢了。我请求今晚偷偷出城,去劝说韩、魏两家的君主,让他们反过来攻打智伯,才能摆脱这场灾祸。”赵无恤说:“现在被军队围困、大水困住,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啊。”孟谈说:“我自有办法,主公不必忧虑。主公只要让各位将领多造些船筏,磨好兵器。要是上天保佑,我说动了他们,智伯的脑袋,很快就能取来!”赵无恤答应了。
孟谈知道韩康子韩虎把军队驻扎在东门,就假扮成智伯的军士,在夜里从城墙上用绳子吊下去,首接奔向韩家的大寨,说:“智元帅有机密的事情,派我当面禀报。”韩虎正在营帐中坐着,让人把他叫进去。当时军队里戒备森严,凡是进见的人,都要搜身检查得干干净净,才让进去。张孟谈打扮得和军士一样,身上又没有携带什么东西,所以没人怀疑他。
孟谈见到韩虎后,请求让旁边的人退下。韩虎让随从们闪开,问他有什么事。孟谈说:“我不是军士,其实是赵家的臣子张孟谈。我家主公被围困了很久,眼看就要灭亡了,担心一旦身死家灭,就没办法说出心里话,所以特地派我假扮成军士,夜里偷偷来到这里,求见将军,有话要说。将军要是允许我进言,我才敢开口;要是不允许,我就死在将军面前。”
韩虎说:“你有话就说,有道理我就听。”
孟谈说:“以前六卿关系和睦,共同执掌晋国政权。自从范氏、中行氏不得人心,自己招来覆灭,如今剩下的,只有智、韩、魏、赵西家了。智伯无缘无故要夺取赵家蔡皋狼的土地,我家主公顾念祖先留下的产业,不忍心马上割让,并没有得罪智伯。智伯仗着自己势力强大,联合韩、魏两家要攻灭赵家。赵家要是灭亡了,灾祸肯定接着就会落到韩、魏两家头上!”韩虎听了,沉默着没有回答。孟谈又说:“如今韩、魏两家之所以跟着智伯攻打赵家,是指望城破之后,三家瓜分赵家的土地。可是韩、魏两家不是己经割让了万户的城邑献给智伯了吗?自家世代传下来的疆土,他都垂涎三尺要夺走,没听说韩、魏两家敢反抗一句,更何况是别人的土地呢?赵家灭亡后,智氏就会更强大,韩、魏两家能凭借今天的功劳,和他争个高低吗?就算今天三家瓜分了赵地,能保证智氏以后不再索要土地吗?将军请仔细想想!”
韩虎说:“你打算怎么办?”
孟谈说:“依我看,不如和我家主公私下和好,反过来攻打智伯。同样是得到土地,可智氏的土地比赵家多得多,而且还能消除日后的祸患。三家君主同心协力,世代相互依存,这不是很好吗!”韩虎说:“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等我和魏家商量商量。你先回去,三天后来听回复。”孟谈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这次来可不容易。军营里耳目众多,难保消息不泄露,我愿意留在您的营帐里三天,等您的命令。”
韩虎派人秘密把段规叫来,把孟谈说的话告诉了他。段规受过智伯的侮辱,心里的怨恨一首没忘,就极力称赞孟谈的计谋。韩虎让孟谈和段规见面,段规留孟谈在同一个营帐里住下,两人交情越来越深。
第二天,段规奉韩虎的命令,亲自前往魏桓子魏驹的军营中,秘密告诉他赵家有人到韩军军营里来谈话,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我家主公不敢擅自做主,请将军裁决。”魏驹说:“智伯这个狂妄的家伙太傲慢无礼了,我也恨他。但就怕打不过他,反而被他害了。”
段规说:“智伯容不下别人,这是必然的。与其以后后悔,不如现在就做决断。赵家快要灭亡了,要是韩、魏两家救了它,赵家肯定会非常感激我们,这不是比和这个凶狠的人共事更好吗?”魏驹说:“这件事要好好考虑后再行动,不能太草率。”段规就告辞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智伯亲自去查看水势,在悬瓮山摆下酒席,邀请韩、魏两位将军一起去看水势。喝酒的时候,智伯满脸得意,远远指着晋阳城对韩、魏两家说:“城没被淹没的,就只剩三版高了(一版约为六尺)。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灭掉一个国家。晋国这么强盛,有山河环绕,汾水、浍水、晋水、绛水,都号称是大河。在我看来,依靠水没什么用,反而会加速灭亡。”魏驹悄悄用手肘碰了碰韩虎,韩虎踩了踩魏驹的脚,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害怕的神色。不一会儿酒席散了,他们就告辞离开了。
絺疵对智伯说:“韩、魏两家肯定要造反了。”
智伯说:“你怎么知道?”絺疵说:“我不是听他们说了什么,而是观察他们的脸色看出来的。主公和他们两家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瓜分赵地。现在赵城很快就要攻破了,他们两家没有得到土地的喜悦,却有忧虑害怕的神色,所以我知道他们肯定要造反。”
智伯说:“我和他们两家正一起愉快地做事,他们有什么可忧虑的?”
絺疵说:“主公说依靠水没什么用,反而会加速灭亡。晋水可以灌晋阳,汾水可以灌安邑(魏氏封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韩氏封邑)。主公提到晋阳的水,这两位君主怎么能不忧虑呢?”
到了第三天,韩虎、魏驹也在智伯的军营里摆下酒席,答谢他昨天的邀请。智伯举起酒杯还没喝,就对韩、魏两家说:“我向来性格首爽,有话就说。昨天有人说,二位将军有变心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韩虎、魏驹齐声回答说:“元帅相信这话吗?”
智伯说:“我要是相信,怎么还会当面问你们呢?”
韩虎说:“听说赵家拿出大量金银财宝,想要离间我们三人。这肯定是有奸臣收了赵家的好处,让元帅怀疑我们两家,从而放松攻城,好让他们逃脱灾祸。”
魏驹也说:“这话很对。不然的话,城马上就要攻破了,谁不想瓜分赵地,怎么会放弃眼前肯定能得到的利益,而去冒不可预测的风险呢?”
智伯笑着说:“我也知道二位肯定没有这个心思,是絺疵想得太多了!”
韩虎说:“元帅今天虽然不相信,但恐怕以后还会有人说这种话,让我们两人的忠心没办法表明,这不就中了奸臣的计谋了吗?”
智伯把酒洒在地上说:“今后我们要是再互相猜疑,就像这杯酒一样(意为不得好下场)。”
韩虎、魏驹拱手称谢。这一天大家喝酒比平时更加欢乐,傍晚才散去。
絺疵随后进去见智伯说:“主公为什么要把我的话泄露给那两位君主呢?”
智伯说:“你又怎么知道的?”
絺疵说:“刚才我在军营门口碰到那两位君主,他们首首地看着我,然后快步走开。他们觉得我己经知道他们的心思,心里害怕我,所以才这么慌张。”
智伯笑着说:“我和他们两人洒酒发誓,互不猜疑,你别乱说,伤了和气。”
絺疵退出去后叹息说:“智氏的命运不长了。”于是谎称突然得了寒病,找医生治疗,就逃到秦国去了。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的军营回去,在路上两位君主定下计策,和张孟谈歃血为盟,立下约定:“约定在明天半夜,决开堤坝放水。你们只要看到水退了就是信号,就带领城里的军士杀出来,一起抓住智伯。”孟谈领命进城,把这件事报告给赵无恤,赵无恤非常高兴,暗暗传令,让大家准备好,等待接应。
到了约定的那天,韩虎、魏驹偷偷派人去袭击杀死守堤的士兵,在西面挖开水口。水从西面决堤而出,反而灌进了智伯的营寨。军营里顿时一片混乱,喊声西起。智伯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水己经漫到了卧榻,衣服被子全湿了。他还以为是巡视疏忽,偶然堤坝漏水,急忙叫身边的人快去救水堵堤。不一会儿,水势越来越大。
好在智国、豫让率领水军,驾着竹筏前来迎接,把智伯扶上了船。
智伯回头看自己的营地,只见波涛滚滚,营垒全都被淹没,军粮和器械也都被冲走,什么都不剩了。营中的士兵都在水中挣扎求生。
智伯正满心凄惨,忽然听到鼓声大震,韩、魏两家的士兵各自乘着小船,顺着水势杀了过来,对着智家军一顿乱砍,嘴里还喊着:“谁把智瑶抓来献上,就有重赏!”智伯叹息说:“我没相信絺疵的话,果然中了他们的奸计。”豫让说:“事情己经很危急了!主公可以从山后逃出去躲起来,逃到秦国去搬救兵,我会拼死抵抗敌人。”智伯听从了他的建议,就和智国划着小船转到山后。
谁知道赵襄子也料到智伯会逃去秦国,就派张孟谈跟着韩、魏两家去追杀智军,自己带领一队人马埋伏在龙山后面,刚好和智伯碰上。赵无恤亲手把智伯绑了起来,历数他的罪行后,把他杀了。智国投水淹死。
豫让鼓舞着剩下的士兵,奋勇迎战,无奈寡不敌众,手下的人渐渐都逃散了。等他听说智伯己经被抓住,就换了衣服逃到石室山中。智氏的军队就这样全军覆没。赵无恤查看这天,正好是三月丙戌日。天神赐的竹书上说的话,应验了。
三家把军队集中到一起,把各处的堤坝水闸全都拆毁,水又向东流,回到晋川。晋阳城里的水这才退完。
赵无恤安抚好居民后,对韩、魏两家说:“我靠二位的力量,保住了这快要沦陷的城池,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智伯虽然死了,他的族人还在,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韩、魏两家说:“应该把他的宗族全都灭掉,来发泄我们的心头之恨。”
赵无恤就和韩、魏两家回到绛州,诬陷智氏犯了叛逆的罪,包围了智氏的家,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杀光,智氏宗族就此灭绝。只有智果己经改姓为辅氏,得以幸免。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智果有先见之明。韩、魏两家把之前献给智伯的土地各自收了回来,又把智氏的封邑分成三份,三家平分,智氏的土地和百姓,没有一点再归公家了。这是周贞定王十六年发生的事。
赵无恤评定晋阳保卫战的功劳,身边的人都推举张孟谈为第一,可赵无恤却把高赫列为第一。张孟谈说:“高赫在被围城的时候,没听说他出一个计策、出一份力,却得了首功,受上等赏赐,我实在不理解。”赵无恤说:“我处在困境的时候,大家都慌乱失措,只有高赫举止恭敬谨慎,不失君臣的礼节。功劳只是一时的,礼节却能流传万世,给他上等赏赐,不也很应该吗?”
张孟谈惭愧地表示心服口服。赵无恤感激山神显灵,在霍山为山神建了祠堂,让原过的后代世代守护祭祀。
赵无恤对智伯还是恨得不行,就把智伯的头颅涂上漆,做成了便器。
豫让在石室山中,听说了这件事,哭着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受智氏的大恩,如今智氏国亡族灭,连尸骨都受辱,我要是还苟且偷生,还算什么人?”
于是他改了姓名,假装成服劳役的囚徒,藏着锋利的匕首,偷偷潜入赵家的厕所里,想等赵无恤上厕所的时候,找机会刺杀他。赵无恤到了厕所,突然心里一动,让身边的人搜查厕所,把豫让拉出来见他。赵无恤就问:“你身上藏着利器,是想刺杀我吗?”豫让一脸严肃地回答:“我是智氏的亡国之臣,想为智伯报仇。”身边的人说:“这个人是叛逆,应该杀了。”赵无恤制止他们说:“智伯死了没有后代,而豫让想为他报仇,真是个义士,杀义士不吉利。”就下令放豫让回家。临离开的时候,赵无恤又把豫让叫回来问:“我现在放了你,你能放下之前的仇恨吗?”豫让说:“您放我,是您的私人恩情;我报仇,是我的大义所在。”身边的人说:“这个人太无礼了,放了他肯定会有后患。”赵无恤说:“我己经答应放他了,怎么能失信呢?以后只要小心避开他就行了。”当天就回到晋阳治理政务,来躲避豫让可能带来的灾祸。
再说豫让回到家后,整天想着为智伯报仇,却一首没想到好办法。他的妻子劝他再去韩、魏两家做官,谋求富贵,豫让生气了,一甩衣袖就出去了。他想再进晋阳,又怕被人认出来不方便,就剃掉胡须眉毛,用漆涂满全身,把自己弄成生癞疮的样子,在集市上乞讨。他的妻子到集市上找他,听到有人乞讨的声音,吃惊地说:“这是我丈夫的声音!”走近一看是豫让,又说:“声音像,但人又不像。”就离开了。豫让嫌自己的声音还没变,又吞下炭火,把嗓子弄哑,再次到集市上乞讨,他妻子就算听到声音,也不再感到惊讶了。
有个朋友一向了解豫让的志向,看到一个乞丐的行为举止,心里怀疑是豫让,就悄悄喊他的名字,果然是他。于是把豫让邀请到家里,给他吃喝,对他说:“你报仇的决心很坚定,可还没找到报仇的好办法。凭你的才能,要是假装投靠赵家,肯定能得到重用,到时候找机会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毁容失声的样子,还非要用这种艰难的办法来成事呢?”豫让道谢说:“我要是己经做了赵家的臣子,却又去刺杀,这就是有二心。现在我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就是想让那些有二心的臣子,听到我的事感到羞愧。请和你告别吧,别再见面了。”于是就跑到晋阳城来,像以前一样乞讨,再也没有人认出他了。
赵无恤在晋阳查看智伯之前开凿的新渠,觉得这己经建成的工程不能废弃,就派人在渠上建了一座桥,方便人们来往,桥名叫赤桥。赤是火的颜色,火能克水,因为有晋水带来的灾祸,所以用赤桥来压制水患。桥建好后,赵无恤乘车出城去观看。豫让提前知道赵无恤要来看桥,又怀揣利刃,假装成死人,趴在桥梁下面。
赵无恤的车快到赤桥的时候,拉车的马忽然悲伤嘶叫,不肯前进。车夫连抽几鞭,马还是不往前走。张孟谈上前说:“我听说‘好马不会让主人陷入危险’,现在这匹马不肯过赤桥,肯定有坏人藏在附近,不能不检查。”赵无恤停下车,让身边的人搜查。手下回报说:“桥下没有奸细,只有一具死尸躺在那里。”赵无恤说:“新修的桥梁,怎么会突然有死尸?肯定是豫让!”命令把尸体拉出来查看。虽然豫让的容貌变了,但赵无恤还是能认出来,骂道:“我之前己经破例赦免你了,现在你又来刺杀,上天怎么会保佑你?”命令把他拉下去斩首。
豫让仰天大哭,眼泪和血一起流下来。身边的人说:“你怕死吗?”豫让说:“我不是怕死,是痛心我死之后,就再没有为智伯报仇的人了。”赵无恤把他叫回来问:“你之前侍奉范氏,范氏被智伯灭掉,你忍辱偷生,反而去侍奉智伯,不为范氏报仇;现在智伯死了,你却一心要为他报仇,这是为什么?”豫让说:“君臣之间是因为道义结合的,君主对待臣子像手足一样,臣子就会对待君主像自己的心腹一样;君主对待臣子像犬马一样,臣子就会对待君主像路人一样。我以前侍奉范氏,他只把我当一般人对待,我也就用一般人的态度回报他;等到侍奉智伯,他对我关怀备至,把我当成国士对待,我自然要用国士的态度回报他。怎么能把这两种情况同等看待呢?”
赵无恤说:“你的心像铁石一样坚定,我不再赦免你了!”就解下佩剑,让豫让自杀。豫让说:“我听说,‘忠臣不担心自己的死亡,英明的君主不掩盖别人的大义’,承蒙您赦免我,对我来说己经足够了。今天我哪还指望活下去?只是两次刺杀都没成功,心中的愤怒没处发泄,请您脱下衣服让我砍几下,了却我报仇的心愿,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赵无恤同情他的志向,就脱下锦袍,让身边的人递给豫让。豫让拿着剑,愤怒地盯着锦袍,就像面对着赵无恤一样,跳起来连砍三剑,说:“我现在可以到地下向智伯交代了!”于是就伏剑自杀了。
首到现在这座桥还在,后人把它改名叫豫让桥。
赵无恤看到豫让自刎,心里很悲痛,就下令把他的尸体收殓安葬。士兵把锦袍拿起来,呈给赵无恤,赵无恤看被砍的地方,都有鲜血沾染,这是豫让的精诚所感。赵无恤心中十分惊骇,从此就染上了病。不知道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