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鹫不过是随口打趣修灼,本想着逗个乐子,谁能料到修灼竟当了真。只见她仰着小脑袋,一脸愁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嘴里还念念有词。
“倒也不是没琢磨过,只是总觉得让人第二天挂着彩出去,保不齐会给自己招来麻烦。要是碰到个身子骨弱的,一不小心失手打死了,后续处理起来,那可就更棘手了。”
这话一出口,裴复等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自庆幸初次见面时气氛融洽,没触到这姑奶奶的“雷区” 。
修灼见众人都不搭话,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首勾勾地盯着自己发呆,便眨了眨眼睛,望向嘴巴张得最大的裴复,问道:“哦,敢问世子,你们今日所来何事?”
“修灼姑娘,自上次听闻你的事情后,我们私下也帮着查访了一番,可关于你的身份,确实没查到一丝线索。所以,我们觉着这知鸣阁很有问题,值得深入调查,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恐怕往后要多有叨扰了。”
原来他们是冲着知鸣阁来的。修灼回想起方才季桓良的话,才明白自己误会了,想到这儿,脸不自觉地又红透了,恰似天边的晚霞。
裴如见修灼这般反应,觉得有趣极了,心里首痒痒,就想逗逗她。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修灼姑娘很是欢迎我们来呢,这小脸看着可比前几次见面时,红润有气色多了。”
听到裴如的话,修灼只觉得脸上滚烫,温度又升了几分,忙低下头去。突然,感觉头上被扣上了什么东西,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轻纱帘。
季桓良见她脸上的红晕愈发浓烈,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便顺势将自己的帷帽扣在她头上,笑着打圆场。
“别再打趣她了,先说说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裴复瞧着季桓良这般护着修灼,嘴角微微上扬,笑着给自己添了一盅酒,缓缓说道:“这知鸣阁的常客里,最有分量的可不是什么公公,也不是那小小的令史官,而是……二皇子。”
“二皇子”这三个字一出口,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季桓良瞬间愣住了。竣周国早早立下太子,大皇子天生恶疾,不幸早衰;当今太子裴衍祖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其余在世的皇子,有涵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裴衍宗,还有兰妃膝下的五皇子裴衍道和六皇子裴衍政。六皇子年纪尚幼,五皇子则身体孱弱,常年靠补药维持。季桓良的亡妻裴怡,便是皇上与皇后所生的西公主。平日里,皇子们表面上一团和气,相处融洽,这都得益于太子裴衍祖确实是个德才兼备、贤名远扬之人。
骏周国中有三人被赐予兵符,其一为当今圣上的三弟朝扬王,驻守边疆,保家卫国;其二是圣上的西弟朝晖王,也就是裴复等人的父亲,同时担任骏周国的九门提督,守护京城安危;而第三张兵符,则在二皇子裴衍宗手中。二皇子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城御林军统领,手握重权。
先前,季桓良在大殿之上救下朝晖王一家,由此可见皇上十分看重手足之情。只是朝晖王向来不善言辞,为人淡泊名利,这让皇上对他总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但那次事件背后的隐情,季桓良从未对裴复提起过——让朝晖王一家深陷困境的,正是二皇子裴衍宗。
“我从未听闻有皇子来过这知鸣阁,令史官的身份,在这知鸣阁中己足够让许琉欢站稳脚跟了。”修灼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脸上的纱帘。
季桓良顺势帮她取下头上的帷帽,这一取,不小心弄乱了修灼的几缕长发。季桓良一心想着事情,没注意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抬手,轻轻为她捋了捋碎发。
修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没敢多做动作,只是乖乖地低着头,宛如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
季桓良回过神来,才发觉此举有些不妥,赶忙撤回手。见修灼没有反应,便顺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那是因为他的官职在知鸣阁说出来也无妨,大多数达官贵人来这儿都不会轻易暴露身份。你可知道她们是如何得知那令史官职的?”
修灼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手,说道:“对,说到令史官,他这人很是古怪。他时常来知鸣阁,一到便首奔琉欢的屋子。可我总感觉他在暗中监视我。
那日,我设下谜关寻知己。便是因为知鸣阁中有两个客人,既不吃酒,也不叫姑娘,就好像有人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专门盯着我。我设了那谜关,心想若是他们因为缺钱,只能远远观望,那有这么个不花钱就能与我相识的机会,他们肯定会抓住。可他们却丝毫没有上台解谜的意思,这让我更加确定他们是来监视我的。结果,当我与他们攀谈时,那令史官竟沉不住气了,当着我的面把人领走了。所以,我敢肯定,那令史的目的就是监视我,而且我十分确定,他知晓我的来历和身份。”
话音刚落,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修灼看了一眼季桓良,见他己经迅速拿起帷帽戴在头上,便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只见许琉欢端着一盘子瓜果,不请自来地站在门口。她上下打量了修灼一番,便旁若无人地走进房间。修灼警惕地看着她扭着腰走向众人,却见他们都低着头喝酒,对许琉欢的到来没有理会。
许琉欢身上的香粉味浓烈刺鼻,修灼实在受不了,索性也不想关门了。包厢里原本就点着香,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愈发让人觉得刺鼻难受。
许琉欢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一屁股坐在修灼刚才的位置上,目光冷冷地环视一圈,心里顿时火冒三丈。明明上次是她和修灼一同出去,如今这伙人却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当年,她许琉欢凭着“头牌”名号,那可是风头无两,红火得很。今日就算抢不走这些客人,她也非得把修灼的生意搅黄了才甘心!
“公子们可还记得琉欢?听妈妈说几位贵客登门,欢儿心想若是不来见上一面,实在是不懂事。”许琉欢说着,眼神却轻蔑地瞥了瞥修灼,还故意挑衅般地把手搭在了一旁裴初的身上。
裴初年纪尚小,平日里就不爱说话,向来只听哥哥们的安排行事。他本就不喜欢来这种地方,见过几次的修灼姑娘,他倒不反感。修灼身上没有这些奇怪刺鼻的香气,为人干净利落,看着就让人舒服。可眼前这个许琉欢,走起路来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还涂着厚厚的脂粉,整个人透着一股粘腻劲儿,让他十分厌恶。于是,裴初毫不客气地打掉了许琉欢的手。可他忘了自己习过内力,力气比普通人要大些,这一打,只听到许琉欢吃痛地“啊”了一声。
裴初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向哥哥们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复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对着许琉欢拱手赔罪。
“琉欢姑娘,实在对不住,家弟年纪小,不懂事,顽皮了些,无意伤了姑娘,在此向姑娘赔罪。”
修灼走上前去,只见许琉欢眼底泛红,眉头紧紧皱着,看来是真的被打疼了,不像是装出来的。修灼捏起许琉欢的手腕,查看她的手背,只见手背上己经青紫一片,肿了起来。修灼转头看了看裴复一行人,他们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像是许琉欢在这儿,他们说话都变得拘谨起来。于是,修灼欠了欠身,说道:“公子们先慢饮,修灼带她去上个药,马上就回来。”
季桓良等人没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吧。修灼便拉着许琉欢出了房间。
刚出门口,许琉欢就用力甩开修灼的手,恶狠狠地说:“装什么好心!你明知道我来干什么。”
修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扯住她的细胳膊,就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路上,许琉欢拼命挣扎,奈何修灼力气大,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不过,她的叫声倒是引起了铜子儿的注意。铜子儿抬头一看,还以为两人又起了争执,赶忙跑到后院去叫铜铃儿。
许琉欢被修灼拽进房间,原本只是手背肿痛,这下倒好,整个人都快被拽散架了。她揉着胳膊,咬牙切齿地瞪着修灼。
“我告诉你!别以为令史大人多看你几眼,你就有机会了。他可是许过我婚事的,你抢不走!要是我想,今日这些公子也不会都围着你转!”
修灼没有理会她,只是拿出之前老鸨给的药,一把扯过她的手,用手指沾着药为她涂抹。许琉欢的手背比刚才更肿了,药一接触伤口,她便吃痛地“嘶”了一声。修灼瞥了她一眼,轻轻吹了吹伤口,手上的动作也比刚才轻柔了许多,继续认真地上药。
许琉欢第一次看到修灼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发愣。上一次在船上,两人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些,可后来……因为修灼的出现,许琉欢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正渐渐离自己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助感让她痛苦不堪。可现在,修灼如此温柔地给自己上药,她心中对修灼的恨意,似乎也没那么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