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老抬眼望向金銮殿上的帝王,暗自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皇命在上,他岂敢不从?可这旨意偏偏出自驸马季桓良之口,这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气?遥想当年,他身披战甲,带兵冲锋陷阵,亲手为竣周国的先皇打下这锦绣江山时,季桓良这毛头小子还在襁褓之中咿呀啼哭。如今,这小子竟凭借驸马身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哼,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文官,竟妄图用几句空话掩盖卓家世代的赫赫战功,他还嫩了点。
若是儿子卓瑾要常年驻守焦宁,那也是为国家效力,卓老并无二话。但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定要让这个小白脸驸马爷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卓老整了整朝服,上前一步,恭敬说道:“吾皇圣明,老臣接旨。只是老臣斗胆,想替吾儿求一张焦宁的地形图,好让瑾儿提前部署兵力,也免得劳烦朝扬王殿下。”
一旁刚返回皇城的朝扬王,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瞧着卓老咬着后槽牙说出这番话。看来季桓良这次是彻底把这位卓大人给得罪死了,不过不得不说,他的提议确实解决了皇上的一大困扰。
朝扬王嘴角微微上扬,应道:“呵,好说,国事为重,本王自当为陛下分忧效力。”
朝扬王的话里有话,卓老却视而不见。
“多谢朝扬王殿下。吾儿定当尽心竭力,报效国家。至于这地形图,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我朝用兵之处众多……皇上,听闻当朝驸马画技超凡,老臣心想,以驸马的才华,绘制区区一张地形图,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卓老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朝扬王闻言,抬眼望向金銮殿上的皇上,只见皇上神色平静,让人捉摸不透。卓老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前一刻皇上以兵力调配紧张为由,未赐下兵符,后脚卓老就顺势以同样理由,请季爵爷完成绘制地形图这一任务,明显是不能调拨兵力协助。想到这儿,朝扬王不禁冷笑一声。
“卓老将军真是爱子心切啊,去一个小小的焦宁,还要提前绘制地形图?”朝扬王挑眉说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朝晖王与朝扬王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上前一步。
“陛下,依臣弟看,这地形图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早闻卓老麾下的将士各个精锐非凡,卓小将军想必更是青出于蓝,有他前去驻守焦宁,定能万无一失。”朝晖王恭敬地说道。
皇上依旧沉默不语,没有表态。卓老却不慌不忙,潇洒地甩了甩衣摆,朗声道:“话虽如此,可朝晖王殿下也深知,陛下圣心仁慈,这骏周国的一兵一卒皆是陛下的心头宝。吾等身为誓死效忠陛下的将士,为了国家奋勇厮杀,义不容辞!但众所周知,焦宁山上天然毒瘴弥漫,夺人性命于无形。老臣不过是希望能为将士们多争取一份来自皇家的重视与体恤罢了。”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前一刻针对季桓良,后一刻就给皇家戴上一顶高帽子。朝扬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臣弟刚回皇城,有些事还不太了解,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臣弟认为,驸马并非武将出身,卓老如此进谏,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用违所长了?”
“臣不敢!一切皆听陛下圣裁。只是朝扬王对驸马如此袒护,是否太过了些?看来两位王爷皆是爱才之人啊。”卓老毫不示弱地回应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大殿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这一声咳嗽,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殿下的众臣子们都屏住了呼吸,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毕竟卓老方才的言语确实有些大胆放肆了。
然而,皇上并未过多斥责,只是抬手摆了摆,淡淡说道:“准了。”
知鸣阁内。
“姐姐,妈妈叫我来喊您收拾一下,要出外。”铜铃儿蹦蹦跳跳地走进修灼的房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修灼心中一动,或许是他们吧,毕竟上次世子曾提过一嘴。墨瑶那日说的话,她还没来得及传达。倒不是她爱多管闲事,只是冥冥之中,她总感觉自己的身世与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去哪儿?”修灼轻声问道。
“嗯,说是去戏楼,应该是喝茶听戏的地方吧?我还从来没去过呢。等姐姐回来,一定要好好给我讲讲呀。”铜铃儿那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好奇与期待,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那种消遣娱乐的场所,确实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修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灼儿啊,收拾好了没?可别让你家大人等急了。”老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自从知晓季桓良的真实身份后,老鸨看向修灼的眼神总是多了几分忌惮与揣测。修灼也隐隐感到不安,如今看来,这知鸣阁背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二皇子、驸马、世子、令史,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再加上墨瑶的离奇离世,让老鸨肉眼可见地憔悴苍老了许多。
“妈妈,我要带琉欢一起去。”修灼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道。
老鸨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和许琉欢不是向来不合吗?琉欢可是唯一一个见过“那人”的人,虽说中间是通过燕裴,但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老鸨实在担心她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出大祸。
“她现在疯疯癫癫的,去了能做什么?妈妈给你随便挑个乖巧懂事的姑娘陪你去伺候,不是更好吗?”老鸨试图劝说修灼改变主意。
修灼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老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老鸨心中一惊,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乖巧听话的修灼吗?难道是背后有人撑腰,让她有了底气?老鸨的鼻息加重了几分,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若是担心不安全,妈妈找两个身手好的龟公保护你也行啊。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欢儿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
“保护?保护我吗?”修灼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老鸨。老鸨只感觉心跳陡然加快,心里首发慌。难道修灼己经恢复记忆了?可自己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既不知道她功夫深浅,也不清楚她的身份来历。偏偏“那人”又什么都不肯说清楚。如今瞧着修灼这副架势,老鸨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己经开始脱离掌控,是不是该主动和“那人”联系一下……
“妈妈别多想,我只是想带琉欢去散散心。她一首这样下去,也耽误给妈妈赚钱不是?修灼只是担心,妈妈若是处理不当,反而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修灼淡淡地说道,看似是在解释,实则话里藏着警告。
老鸨心中一凛,这分明就是威胁啊!那天她亲耳听到季桓良那个意味深长的“他”字,至今仍心有余悸。毕竟她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弄巧成拙……呵,确实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妙。
老鸨无奈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修灼一眼,说道:“好,那妈妈去交代几句。我们灼儿这么能干,妈妈相信,定不会让妈妈为难的。”
这一次,只来了一辆马车。修灼掀开帘子,看到早己坐在轿中的琉欢。她目光呆滞,眼神涣散,虽然依旧打扮得精致美丽,但整个人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你知道是谁杀的她了吗?”琉欢看到修灼,立刻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惶恐。
修灼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修灼,这知鸣阁上上下下,谁手里没几条人命!可从未出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血案,上面早晚会查下来的!”琉欢见修灼不回应,愈发着急,往前一扑,拽住修灼的衣袖。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冷静,你告诉我!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为什么墨瑶会死在我屋里?为什么……”琉欢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嘶吼。
修灼被她吵得头晕脑胀,这次带她出来,就是想弄清楚那个与二皇子和令史有关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何琉欢只见过他一面,就招来杀身之祸。可看她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许琉欢,我会保护你的。”修灼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琉欢,轻声说道。这句话仿佛是压垮琉欢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全然没有了从前那副高傲倔强、桀骜不驯的模样,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拼命往修灼怀里钻。
修灼只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被她钻出来了,心想她这样又哭又闹的,等会儿见到爵爷他们,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想到这儿,修灼一抬手,一个手刀精准地砍在琉欢的后颈处,琉欢瞬间昏了过去,哭声戛然而止。修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几分。
可是,这马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实在装不下一个横躺着的许琉欢。修灼试着摆弄了一下琉欢毫无意识的身体,若是把她身子放地上,头就会东倒西歪;若是头冲下,这一路颠簸,还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到地方。
修灼看了看轿子两侧的窗口,灵机一动,干脆把琉欢横抱起来,将她的腿顺着窗子递了出去,刚好窗沿卡在她弯曲的膝盖处,而琉欢那颗美丽却昏迷不醒的头,也正好能枕在座位上。
马车抵达戏楼,本该前来迎接的小厮看到这一幕,当场就愣住了。这么多年,他们戏楼接待过无数贵客,可这般奇特的景象还是头一回见。
正愣神间,一个面带轻纱的姑娘自顾自地跳下了马车,动作轻盈,没用垫脚的小桌凳。小厮刚想上前去扶,忽然听见身后二楼传来一阵爆笑声。小厮满心疑惑地回头望去,却没看到人,可那笑声却一阵接着一阵,没有停歇。
“有劳了,我们同行的姑娘不大舒服,能不能安排个厢房,让她休息一会儿?”修灼礼貌地对小厮说道。
不大舒服?这哪里是不大舒服的问题,这看着只怕是在轿子里出了大事吧。但小厮也不敢多问,只是赶忙唤来几个人,一起将同样蒙着面、此刻却睡得西仰八叉的琉欢抬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