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修灼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她始终是这样，只要季桓良不说她便不多问，就那样默默的跟着他走到长廊尽头的亭子，季桓良拉过她坐到亭子里的石凳上，首勾勾的看着修灼。
修灼被他盯得有些迷糊，却依然是没有开口，只是拿过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
季桓良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堵的难受。
他心中仿佛有一把小火苗在燃烧，浇不灭却也不会燃成熊熊烈火，实在让自己有些急躁，可每每开口却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修灼的一举一动却总是能让他煎熬如此。温冷…对，修灼就像是他溺在了一片温热的湖水中，温暖却又刺骨，窒息却又轻柔。
他们表面上始终是平静如水，可内里却又是波涛汹涌。
季桓良终是没有忍住开了口。
“修灼，我能为你做什么？”
修灼抬眼看了看季桓良，温柔的笑了笑。
“爵爷你为我做的己经够多了。”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回答。其实季桓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她为自己剪得头发还没有长长，穿的耳洞也还没有长好，自然那件事在季桓良心里也还没有过去。他其实无比希望修灼可以对他发火，对他生气哪怕是怒吼，可以给自己一个补偿安慰她的契机，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些自己让修灼受过的委屈，像一堵墙重重的压在季桓良心上，堵得他透不过气，想到这季桓良口中喃喃道：“我该拿什么偿还你……”
说着季桓良的手不自觉地轻抚上修灼的耳垂，忽然的触碰叫修灼浑身一僵，却也没有躲开，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爵爷不欠我什么，何谈偿还。”
季桓良知道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和修灼有那么些相似。
相似在他们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可他们也十分不同，不同在他是个认了命的软弱之人，麻木的接受着一切。可修灼，是个认了命却不服命的，他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这便是他最想守好的，所以，那日看到她蜷缩在地上，他不知所措了…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这股力量快要被感情淹没了。
“修灼，你的委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说？”
他的话叫修灼眼神逐渐暗淡了起来。
委屈…心事…她该委屈吗？是她自己选择让自己爱上了一个心中早己没有她一席之地的人。而她的心事…她的心事如乱麻，就像她那支离破碎的记忆，连从哪里开始诉说，她都不知道。
修灼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什么…
季桓良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修灼，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却什么都不问，然后默默在心里判了我的罪。虽然我也不了解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究竟有没有罪…”
季桓良低着头，看着杯子中的倒影…
“爵爷，我知道的你，很像乡下田中的稻草人。陛下断了你的后路不允你自尽，又堵死了你的前路不允你辞官，更是折了你的羽翼不允你参政议事。修灼想，当时在我眼睁睁看着莺歌儿死在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绝望感，你应该并不陌生吧？我想…在公主走后，或许你每日都是这样度过的吧？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明明有能力去救，却没有机会。那样的绝望，修灼能懂。但是爵爷，修灼想说一句话，或许会惹怒你。”
季桓良必须承认，他实在喜欢和修灼说话，他们的每一次交谈都让季桓良铭记在心，每一句，甚至每个字。
“不会，修灼你说便是。”
“你问我你有没有罪，修灼只能告诉你，所有执政者都是杀人犯。无论你本性如何，无论你目的为何，牺牲少数人去拯救多数人，这就是这个朝代的规则。所以修灼希望爵爷不要再整日活在内疚的压力中，因为一个人救不了苍生和天下。”
季桓良从未想过，修灼或许比他自己更懂自己一些。她说的没错，一个人救不了全天下。或许这些年，真的是他错了…
季桓良握住修灼的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修灼…为了安慰我，你可以说这么多，可为何为了你自己，你却什么都不做？”
为了她自己，什么都不做…
“我不知道…我能为自己做什么。”
是啊，他们之间永远有那样一层难以忽视的隔阂。季桓良其实心里也明白，在自己眼中，她是知己，也是自己格外在意珍惜的人，他想要好好保护她。可在修灼眼中，她永远是那个出自知鸣阁的知名头牌，而他季桓良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爵爷，或者说，是那个每日追思亡妻的驸马爷。可是他无法辩驳，也没有脸去向她表白什么。他怎么配去要求修灼对自己敞开心扉。
看到他落寞的神情，修灼似是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也没等他回话，自顾自道：“这是我的选择，与爵爷没有关系。若是有求回报的付出，那叫做交易。爵爷…修灼不悔，我坦坦荡荡选择的每一条路，都会开出美丽的花来，至于路的尽头是什么，通向哪里，修灼不在意。”
句句不提情，可句句都有情。恐怕这己经是修灼面对这一个清醒的季桓良，说过最露骨的一次了。
季桓良无奈的笑了笑，他终究是没有一个姑娘果敢，他终究没有办法告诉修灼，自己也想和她这样一路走下去，话到了嘴边，却只能苦涩的挤出一句。
“修灼，我尽力。”
尽力……尽力忘掉裴怡？还是尽力放下这一切带她一走了之？还是尽力帮她复仇帮她寻回记忆？还是尽力放开她，任她自生自灭？
修灼也不想知道答案，自然也不会去探求，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是不会有答案的。
那一次他们在焦宁山上聊到公主，修灼就明白了，那样真诚善良的姑娘，在与季桓良情到最浓时被迫分离，这样的感情任谁都是遗憾的，也谁都无法代替，她值得季桓良为她铭记一生。
而季桓良这个人，此生也注定无法给自己掀开红盖头，许她一生相伴。那自己又能奢求什么呢？他是自己在最情难自己时都无法冲动行事的人，自己又能要他还什么…
修灼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季桓良过的耳垂，抬眼看了看他那黯淡的眼眸，西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于是忽然凑上前去，在他眉间轻啄了一下。
感受到眉间忽然的柔软接触，季桓良那低垂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这一吻似是融了寒冰，也吻开了一层浓重的大雾。
修灼有些顽皮的笑了笑。
“爵爷今日只需尽力让虎哥儿开开心心过好年便可，这样眉间紧蹙，任谁看了不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