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霉味缠着月光往上爬。
林飞用牙咬住玄铁厨刀的皮鞘,单手将泡菜缸里浮起的药渣捞进竹筛。
卤水顺着筛孔滴落时,周元突然按住他腕子:"这摄魂散的成色,倒像是用龙涎香煨过。"
"您老鼻子比丹炉还灵。"林飞甩开老丹师的手,刀鞘啪地敲在缸沿。
饕餮纹路沾了卤水,竟浮出层细密的朱砂颗粒,"醉仙楼送来的荔枝木,怕是用蛇骨灰熏过三伏天。"
小桃抱着药篓退到墙角,看两个男人在月光下较劲。
师父枯瘦的手指捏着半截龟甲,林飞那把缺刃的厨刀抵在对方掌心。
药渣在竹筛里诡异地冒起青烟,凝成个模糊的"苏"字。
"明日退婚宴的八宝鸭,鸭胚要浸在混了鹤顶红的卤汁里。"林飞突然松开力道,刀鞘在缸沿磕出火星,"苏老爷最爱在戌时用杏仁茶润喉。"
周元喉结滚动两下,龟甲片上浮现的卦象与缸中烟雾重叠。
二十年前毒宴上暴毙的十二金丹,有六人正是苏家客卿。
老丹师忽然扯开道袍,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你要用七窍玲珑盏?"
"那物件太金贵。"林飞从袖中抖出串铜钥匙,第三枚钥匙孔里卡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苏小姐陪嫁的紫檀食盒,底板夹层能藏三斤砒霜。"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小桃发现师父道袍后背洇出汗渍。
月光偏移时,她瞧见林飞握着厨刀的手指在发抖——那刀柄末端刻着的云纹,分明是药王谷禁地的封印图案。
次日寅时,流放地的黑市刚起雾。
林飞踩着露水掀开当铺的暗门,柜台后探出个生着六指的手。
他摸出昨夜从泡菜缸底刮下的朱砂,在账本上画了只三足蟾蜍。
六指掌柜的瞳孔倏地收缩,从暗格里捧出个冰裂纹陶罐。
"南疆尸香魔芋的汁液,得用活人血养着。"掌柜的指甲划过罐口结痂的血渍,"客官要拿什么换?"
林飞解下腰间缠着鲛绡的糖勺。
当六指碰到勺柄刻着的饕餮纹时,整条胳膊突然暴起青筋。
陶罐里的液体开始沸腾,析出七颗翡翠色的结晶。
"够不够补全您龟甲上的丹方?"林飞突然朝身后阴影问道。
周元从梁上飘落,道袍沾满晨露。
老丹师将龟甲片按在结晶表面,缺失的三味药引竟在翡翠色里显形。
小桃抱着装满毒草的药篓进来时,正看见师父用银针挑破指尖,血珠坠入罐中化作符咒。
"戌时开宴前,这些结晶要嵌进八宝鸭的骨缝。"林飞把陶罐塞进小桃怀里,少女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冰裂纹隙间渗出腥甜气息,与苏府常用的熏香如出一辙。
日上三竿时,苏府送来的荔枝木在院中堆成小山。
林飞赤着上身抡斧劈柴,脊梁骨随着动作起伏如游龙。
每块木柴劈开时,断口都渗出紫黑色汁液。
周元蹲在灶台前调配药粉,忽然瞥见少年后腰有道蜈蚣状旧疤——与二十年前七长老炼制的毒人傀儡印记一模一样。
"当年毒宴的蜜汁火方,浇的是昆仑雪蟾的毒腺。"老丹师突然开口,药杵将朱砂碾得吱呀作响。
林飞反手将斧头钉在木桩上,震落几片枯叶:"这次改用药王谷的七情蛊,佐以苏小姐香闺的胭脂虫。"他扯过汗巾擦脸时,露出腕间缠绕的鲛丝——正是七长老叛逃时带走的捆仙索残片。
小桃蹲在井边清洗毒蘑菇,发现每朵菌伞背面都生着人脸纹路。
当她舀起第三瓢井水时,水面突然映出苏府管事的脸。
木桶坠入井底的闷响中,林飞甩出的糖勺精准勾住管事衣领。
"苏老爷等不及要验菜?"少年指尖还沾着砒霜粉。
管事盯着糖勺上凝结的翡翠结晶,喉结艰难滑动:"小姐...苏小姐添了副金丝楠木筷。"
林飞突然笑出声,糖丝在阳光下扯出七彩弧光。
他解下围裙掷向灶台,布料盖住丹炉的刹那,周元藏在袖中的龟甲片突然发烫。
老丹师看着少年从泡菜缸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的正是药王谷失传的《千毒谱》残页。
申时三刻,流放地刮起带着咸腥味的风。
林飞站在灶台前调试火候,缺刃的玄铁厨刀在砧板上敲出诡异节拍。
周元注意到他每次下刀都避开特定纹路,被剔除的肉块自动拼成个残缺的宗门徽记。
当最后一块翡翠结晶嵌入鸭掌时,院外梧桐树突然落尽枯叶。
"该去取七窍玲珑盏了。"林飞突然朝虚空说道。
小桃看见师父的道袍无风自动,龟甲片在掌心裂成八卦阵图。
地窖深处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二十年前盛过毒宴主菜的漆器食盒,此刻正渗出暗红色血珠。
暮色西合时,林飞用糖勺挑起块晶莹的砒霜结晶。
月光穿透晶体时,在地面投出个扭曲的"悔"字。
周元盯着灶膛里燃烧的荔枝木,在跃动的火苗中看见十二道模糊人影——正是当年赴宴修士的残魂。
远处苏府方向飘来丝竹声,林飞将玄铁厨刀别进后腰。
缺刃处卡着的半片曼陀罗花瓣,突然渗出墨绿色汁液。
少年舔了舔沾着毒粉的指尖,在院墙上画了只独眼蜘蛛。
当最后一道暮鼓响起时,泡菜缸底的摄魂散药渣突然沸腾。
浑浊的卤水里,缓缓浮起十二枚金丹轮廓。
寅时三刻的露水凝在瓦檐,林飞蹲在灶台前拨弄炭火,指尖沾着昨夜刮取的蛇骨灰。
冰裂纹陶罐里的翡翠结晶在暗处幽幽发亮,映得他眼瞳泛着诡谲青光。
"起风了。"周元突然掀开炼丹房的帘子,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枯黄符纸。
林飞没抬头,糖勺在陶罐边缘轻敲三下。
结晶碰撞声里夹杂着细微蜂鸣,檐角铜铃突然齐刷刷转向东南方。
小桃抱着药篓踉跄退到墙边,看着少年手腕翻转间甩出七道糖丝,将院里乱窜的灵气牢牢钉在青石板上。
"王家的探子摸到三里外的槐树林了。"老丹师指甲刮过龟甲裂痕,"他们要断你火道。"
林飞嗤笑出声,缺刃厨刀突然劈向灶台后的暗格。
木板裂开时滚出团黏腻蛛丝,二十几只冰魄蛛正抱着半截灵犀草打滚。
小桃惊叫着要泼雄黄粉,却被少年用糖勺拦住。
"这可是上好的引火物。"林飞挑起蛛丝在月光下细看,那些泛着蓝光的黏液竟将灵气凝成霜花,"周老可认得这个?"
周元喉结滚动两下,道袍袖口无风自动。
二十年前他在药王谷禁地见过这般景象——被毒蛛丝缠绕的筑基修士,三个时辰就化作冰雕。
"用七情蛊的卵壳裹着烧。"林飞突然将蛛丝抛进丹炉,幽蓝火苗腾起的瞬间,整个院落飘起雪松清香。
小桃发现师父藏在背后的手在颤抖,龟甲片上的卦象不知何时变成了"泽火革"。
日头爬过屋脊时,院外传来车辙碾过碎石的响动。
林飞正在给八宝鸭嵌最后一块翡翠结晶,听见马匹嘶鸣声突然将糖勺插进鸭腹。
周元掀开帘缝瞥了眼,脸色顿时阴沉:"王家小子带着寒玉冰鉴来了。"
"正好试试新调的酱汁。"林飞从泡菜缸底摸出个琉璃瓶,殷红液体里沉着细碎金砂。
小桃认出那是前日从黑市换来的龙血藤汁,混着饕餮纹糖勺刮下的铜锈。
门外传来趾高气昂的男声:"流放地的贱民也敢碰灵膳?
这鸭子怕是要毒死金丹修士。"
林飞舔了舔沾酱的指尖,突然将整瓶龙血藤汁泼向院墙。
砖石遇液立即腾起紫烟,攀附其间的窥视符箓瞬间化作灰烬。
王公子踹门的动作僵在半空,腰间玉佩突然炸开道裂痕。
"戌时开宴,王公子莫要心急。"少年倚着门框轻笑,糖勺尖还挑着半凝固的翡翠结晶。
待马蹄声远去,周元突然用银针挑起块鸭皮。
月光穿透时显出蛛网状纹路,与二十年前毒宴主菜的肌理如出一辙。
老丹师盯着林飞后腰的蜈蚣疤,终于问出憋了整日的疑惑:"七长老的捆仙索残片,怎会缠在你腕间?"
"您该问苏老爷书房暗格里,为何藏着药王谷的追魂香。"林飞反手甩出枚铜钥匙,钉在灶台边的《千毒谱》残页突然自燃。
灰烬飘落处,赫然现出苏府管事前夜坠井时的惊恐面容。
申时末的流云染上血色,林飞站在井边调试七窍玲珑盏。
冰裂纹陶罐突然剧烈震动,翡翠结晶融化成粘稠绿液。
周元掐指推算时辰,龟甲片竟烫得握不住:"有人改了地脉走向!"
"是苏小姐添的金丝楠木筷。"林飞将绿液倒入玉碗,碗底立即浮出十二道金丹虚影,"筷子夹层填了锁灵砂,正好帮我们聚气成阵。"
小桃抱着食盒过来时,看见少年用厨刀在掌心划出道血痕。
鲜血滴入玉碗的刹那,井水突然倒流形成水幕,映出苏府宴客厅的布防图。
周元盯着水幕中来回巡视的银甲卫,突然撕开道袍前襟:"用我的心头血催动,还能再添三分毒性。"
暮鼓敲响时,林飞正在给最后一道冷盘雕花。
冰魄蛛丝裹着砒霜结晶,在琉璃盏里绽成朵并蒂莲。
周元突然闷哼一声,手中龟甲片裂成两半:"王家人往水井投了涣灵散!"
"早等着他们呢。"少年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抖落的粉末竟是小桃清洗毒蘑菇时留下的菌丝,"配上苏府送来的荔枝木灰,正好炼一炉百解丹。"
丹炉腾起青烟时,院外梧桐树无风自动。
林飞眯眼望着树梢掠过的黑影,突然将糖勺掷向东南角。
金属碰撞声里传来女子轻笑,空气里残留的胭脂香与苏璃常用的七情蛊引如出一辙。
戌时将至,林飞将玄铁厨刀别进后腰。
缺刃处卡着的曼陀罗花瓣完全变黑,渗出黏液在地上画出扭曲符咒。
周元盯着逐渐成型的阵法,终于想起这竟是七长老独创的"毒煞引"。
"该去会会苏老爷的金丹贵客了。"少年舔去嘴角毒粉,指尖在院墙独眼蜘蛛图案上轻轻一点。
暗红色血珠顺着砖缝流淌,隐约汇成个"悔"字。
流放地的夜雾突然染上猩红,远处传来丝竹乐声。
林飞整理着袖口鲛丝,听见第一声夜枭啼叫时,泡菜缸底的摄魂散药渣开始沸腾。
十二枚金丹虚影破水而出,在空中排列成残缺的宗门徽记。
周元道袍上的汗渍己蔓延到前襟,小桃发现师父正在用银针封住周身大穴。
当更夫的梆子敲响第七下时,地窖深处传来瓷器爆裂的脆响——二十年前毒宴的漆器食盒,此刻正渗出新鲜血珠。
林飞站在院中仰头望月,玄铁厨刀在掌心转出个漂亮刀花。
月光穿过刀刃缺口时,在地上投出个狰狞的饕餮图腾。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墙头,带着咸腥味的湿气里,隐约传来车马辘辘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