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月黑风高夜,山风卷着碎叶掠过黑风峡口,吹得血影堂的玄色旗子猎猎作响。
韩烈站在崖顶的灌木后,指腹着腰间的雷火弹,掌心沁出的汗将引信浸得微潮。
“堂主,运粮队还有半刻到。”赵铁山猫着腰凑近,腰间的绳索故意松了半截——那是他们连夜在身上勒出的淤青,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泛着青紫色。
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属下按您说的,在东南侧的草堆里留了记号。”
韩烈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峡口那排伪装成石堆的营帐。
三天前紫烟带来林慕白亲临的消息时,他正在用细铁丝调试雷火弹的引信。
那时烛火在沈冰月的剑穗上跳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剑穗上的红绳,指节泛白:“林慕白最擅长借刀杀人,当年我师父就是信了他‘替天行道’的鬼话......”
“所以他要亲眼确认韩烈的死。”韩烈当时将最后一根引信插入雷火弹,硫磺味呛得他眯起眼。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林家的玄铁剑刺穿父亲胸膛前,父亲用血手抓住他的手腕:“烈儿,林家的仁义是刻在墓碑上的,他们的刀,专捅信他们的人。”
此刻峡口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韩烈睫毛微颤。
他看见紫烟从运粮队的最后一辆马车探出头,鬓角的素簪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她昨夜偷偷塞给他的信号:林慕白的马车在第三辆。
“动手。”他低喝一声。
赵铁山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救命!
血影堂的大爷们饶命啊——“他踉跄着往营帐方向跑,绳索在腿上缠成一团,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守营的两个血影卫立刻冲出来,钢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故意撞翻脚边的油桶,深褐色的菜油顺着石缝流进营帐。
韩烈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指甲盖大小的火星子刚触到引信,峡口突然炸开一片金光。
“慢着。”
这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青铜,顺着山风刺进每个人的耳朵。
韩烈瞳孔骤缩——第三辆马车的帘幕被掀开,林慕白穿着月白锦袍端坐其中,腰间的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身后站着萧无痕,左肩的伤己经结痂,却仍渗着淡红的血,在月白衬底上晕成妖异的花。
“韩公子的雷火弹,可还留着给我?”林慕白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车辕,“青竹说你要炸粮,我还当他老糊涂了——毕竟韩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重情义,怎么舍得让青云门的小弟子当饵?”
赵铁山的脸瞬间煞白。
韩烈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见林慕白抬手一甩,一道青色流光擦着赵铁山的耳朵钉进土里——是支刻着血影堂图腾的飞针,针尾还挂着半片染血的衣角。
“楚兄弟的娘,昨夜在静室断气了。”林慕白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说要护她周全,可你派去的人,连个化神期的刺客都拦不住。”
韩烈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三天前他让楚云飞“投降”时,特意选了静室最厚的青石板墙,派了三个筑基期弟子轮班守着。
此刻他终于明白萧无痕那日为什么盯着“月圆”二字笑——林慕白根本没打算让他的棋子活过今夜。
“放箭!”萧无痕突然暴喝。
崖顶的灌木丛里刷地窜出数十道黑影,箭头淬着幽蓝的光。
韩烈旋身推开最近的弟子,左肩传来火辣辣的疼,他低头一看,箭头己经没入肌肉半寸。
血影卫的追魂箭,果然淬了蚀骨散。
“堂主小心!”沈冰月的剑风扫来,青锋剑挑开三支箭,却被萧无痕的血影刃缠住。
她筑基初期的修为本就比元婴期弱了大截,不过十招,手腕己被震得发麻,剑穗上的红绳断了半截,飘落在地像滴血。
韩烈咬着牙拔下箭头,掌心的雷火弹被血染红。
他突然想起紫烟昨日说的话:“血影堂的传讯符台在主帐后方,用玄铁封着,只有堂主能开。”此刻他望着林慕白身侧那顶挂着玄铁铃铛的帐篷,喉咙里涌出腥甜——原来紫烟的“影卫令”,是要他看清楚这局棋的死穴。
“紫烟!”他吼了一嗓子。
正在和血影卫缠斗的紫烟猛地转头。
她发簪己散,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可眼底突然燃起火。
她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主帐后方的符台扑过去——那是她作为影卫时,每日要打扫三次的地方。
“拦住她!”萧无痕的瞳孔收缩成线。
但己经晚了。
紫烟的匕首划开符台的玄铁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传讯符。
她抓起符纸就往嘴里塞,玄铁碎片划破她的手背,血珠滴在符纸上,将“急报”二字染成暗红。
林慕白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落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韩烈脚边。“撤!”他对着萧无痕吼道,“留得青山——”
“留不得。”韩烈将最后三颗雷火弹甩向运粮队。
爆炸声震得山崖落石,火光中他看见林慕白的马车撞翻了半车粮食,车帘被烧出个大洞,露出他染了尘的月白袖口。
萧无痕的血影刃劈来,他咬着牙硬接,虎口裂开的疼混着左肩的蚀骨散,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堂主,赵兄弟带着人包抄后路了!”有弟子喊。
韩烈抬头,看见赵铁山举着从血影卫手里抢来的钢刀,带着二十多个弟子从东侧杀来。
他们身上的绳索早被砍断,脸上的淤青在火光中像涂了层血。
赵铁山的刀砍在萧无痕的护心镜上,溅起的火星子落进油桶,将整排营帐烧得噼啪作响。
萧无痕终于退了。
他拽着林慕白的手腕往峡口外跑,血影卫像被踩了窝的蚂蚁,跟着往黑暗里钻。
韩烈靠着烧焦的粮车滑坐在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雾里,喉咙里的腥甜终于涌了出来。
“堂主!”沈冰月扑过来,用衣袖替他擦嘴角的血,“伤得重不重?
蚀骨散我有解药......“
韩烈摇头,目光落在紫烟身上。
她瘫坐在符台边,嘴里还叼着半张符纸,手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冲他笑:“他们...传不了讯了。”
“辛苦你了。”韩烈想伸手拍她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弟子们开始清点战利品,赵铁山拎着个绣着林字的木盒过来:“堂主,在林慕白马车里翻到的,看着像密信。”
韩烈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笺,最上面那张的落款是“林”,内容只有一句:“月圆夜除韩,九日后启动天枢阵。”
山风卷着焦味吹过,韩烈的手指捏得信笺发出脆响。
他抬头望向东方鱼肚白,那里飘着几片乌云,像极了十二年前林家灭门那晚的天色。
“集合所有人。”他站起身,左肩的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去演武场。”
沈冰月扶住他的胳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临时搭建的营帐外,幸存的弟子们或坐或躺,脸上沾着血和灰,却都在抬头看他。
晨雾漫过来,模糊了他们的脸,却模糊不了那一双双亮得灼人的眼睛。
韩烈深吸一口气,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等会儿要和他们说的话,可能比今晚的刀伤更疼。
但他更知道,有些话,必须在太阳升起前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