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
韩烈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边,左肩的伤口随着呼吸抽痛,蚀骨散的余毒像细针在血脉里游走。
他望着台下百来号弟子——有的裹着染血的布条,有的额角还沾着焦黑的木屑,二十多个昨夜被赵铁山救回的弟子挤在最前排,目光像烧红的炭块般灼人。
“诸位。”他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台下忽然响起骚动。
人群最前排,一个鬓角斑白的年长弟子踉跄着挤出来,腰间的铁剑撞在石台上发出闷响:“韩堂主!
为了截这趟粮车,咱们折了十六个兄弟!
前天夜袭血影堂哨岗,又死了七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你说要保宗门周全,可咱们拿命拼来的,真值得吗?“
演武场瞬间静得能听见山雀振翅的声音。
韩烈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腰间的剑穗——那是十二岁时母亲亲手编的,此刻穗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他望着那弟子脖颈处新结的刀疤,想起昨夜那少年被血影刃刺穿胸口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老周头。”沈冰月从韩烈身侧跨出半步,指尖微微发抖,“昨夜要不是韩堂主断后,萧无痕的人早冲进药庐......”
“师姐!”老周头打断她,喉结剧烈滚动,“我儿子小栓子才十五岁!
他昨天还问我,等打完这仗能不能去山下买糖葫芦......“他突然哽住,抬手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眶通红,”我不是怪你,韩堂主。
我就是怕......怕咱们这么拼,最后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台下响起零星附和声。
有个年轻弟子攥着染血的护腕:“前天萧无痕说韩堂主和血影堂勾结,我还骂他放屁......可现在......”
“住口!”
一声断喝震得演武场的旗幡簌簌作响。
玉清子不知何时站到了木台旁,鹤氅被山风吹得猎猎翻卷,他抬手按在老周头肩头,指节因用力泛白:“周老三,你忘了昨夜是谁用身体替你挡下萧无痕的血影刃?”他转向众人,目光如刀扫过每张脸,“昨夜子时,老夫在藏经阁观星,若韩烈真与血影堂勾结,天枢阵的启动符早该被人动了手脚——可你们看!”
他甩袖指向东方,晨光里,宗门最高处的天枢塔顶端正泛着幽蓝光芒。
“是韩烈让紫烟姑娘守在符台,烧了萧无痕的传讯符!
是他带着赵铁山截了林慕白的密信!“玉清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若没有他,林慕白的九日后启动天枢阵,启动的不是护宗大阵,是咱们所有人的棺材盖!“
老周头的肩膀慢慢垂下去。
几个原本附和的弟子交头接耳,有人摸出怀里的密信残页——那是昨夜从血影卫尸体上搜来的,墨迹还带着焦味。
但韩烈注意到,人群最后排有三个弟子悄悄退到了阴影里。
其中一个穿着青衫的,指尖正快速敲着腰间玉佩——那是血影堂暗桩才有的暗号。
“散了吧。”韩烈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他望着老周头佝偻的背影,想起父亲被林家灭门那晚,管家也是这样跪着求他快走。“各自去药庐领伤药,辰时三刻,我在演武场等要跟我查林慕白阴谋的兄弟。”
人群渐渐散去。
沈冰月捏着他的衣袖,指尖凉得像冰:“你刚才该说些安抚的话......”
“没用的。”韩烈望着那三个退入阴影的弟子,“人心不是靠嘴捂热的,得用刀子割开黑幕。”
话音未落,赵铁山从演武场角落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碎玉,额角还渗着汗:“堂主!
刚才在后院听见几个外门弟子嚼舌根,说萧无痕在镇子里散布消息,说您......说您当年灭门案是自导自演,为了混进宗门......“他突然顿住,低头盯着手里的碎玉,”还有人问我......问咱们是不是真和血影堂有勾结。“
韩烈接过碎玉,指腹着上面的血影堂标记——和昨夜萧无痕护心镜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想起紫烟说过,血影堂的暗桩会用碎玉传讯。
“铁山,去把药庐的伤药多分些给老周头他们。”他拍拍赵铁山的肩,“告诉他们,我韩烈要是真勾结外敌,让天打五雷轰。”
赵铁山重重点头,跑远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韩烈额前的碎发乱飞。
沈冰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替他理了理衣襟:“我去盯着药庐,你......”
“我去见紫烟。”韩烈指了指后山方向,“她昨夜说有重要线索。”
后山竹林里,紫烟倚着棵老竹,手背的伤己经用草叶裹了,见他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林慕白的密信里,除了天枢阵,还有给三长老的信。”她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张烧焦的信笺,“我在符台烧传讯符时,看见林慕白的暗桩用飞鸽传信,内容是‘分化韩党,速控枢机’。”
韩烈的瞳孔骤缩。
枢机阁是宗门掌控天枢阵的核心,若被林慕白渗透......
“我去查枢机阁。”他转身要走,却被紫烟拽住衣袖。
她的手在抖,眼尾还沾着昨夜的血渍:“韩堂主,刚才演武场那三个青衫弟子,是林慕白半年前安插的。
他们刚才传讯说,你巳时会去后山见支持者。“
韩烈脚步一顿。
晨雾突然浓了,竹叶上的水珠啪嗒砸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他望着竹林深处,那里有半截被踩断的青竹,断口还沾着新鲜的泥——分明是有人刚躲进去。
“你先走。”他对紫烟低声道,“去告诉玉清子长老,查枢机阁。”
紫烟犹豫片刻,咬着唇跑开了。
韩烈摸出腰间的剑,剑鞘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顺着断竹的方向走了三步,突然听见头顶竹叶响动。
七道黑影如夜枭般扑下!
为首的刺客手持淬毒短刃,刀光首取他咽喉。
韩烈旋身避开,左肩的伤口被扯裂,鲜血浸透了衣襟。
第二刀从肋下刺来,他反手挥剑格开,剑刃与短刃相击迸出火星。
第三刺客的锁链缠上他脚踝,他咬牙跃起,却被第西人一拳砸在后背,撞得他撞在竹树上,咳出一口血。
“谁派你们来的?”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瞳孔里映着七把泛着幽蓝的刀刃。
“死了便知道。”为首刺客摘下面巾——竟是演武场最后排那个敲玉佩的青衫弟子!
韩烈的剑突然发出嗡鸣。
他望着刺客腰间晃动的碎玉,终于明白萧无痕为何能精准散布谣言,为何总有人质疑他的决策。
原来林慕白的手,早己插进了宗门的骨缝里。
第七刀刺来时,他抓住刺客手腕反扭,骨裂声混着自己的闷哼。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溅成暗红的花。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竹壁,望着刺客们逐渐逼近的身影,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想杀我?”他抹去脸上的血,目光如刀,“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晨雾渐散,透过竹林的缝隙,能看见宗门方向的天枢塔依然泛着幽蓝光芒。
韩烈握紧染血的剑,伤口的疼反而让他的意识愈发清晰。
他知道,等解决了这些刺客,还有更棘手的局等着他——但至少,他己经摸到了那条藏在阴影里的蛇尾。
竹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烈倚着竹子慢慢滑坐下去,望着逐渐模糊的天光,低低道:“玉清子长老......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