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井台边搓衣服，肥皂泡顺着指缝往下滑，突然听见村口传来拖拉机的鬼哭狼嚎。抬头一看，春生开着他那辆比我奶奶辈分还大的破车，屁股后面拖着半里地黑烟，活像条窜稀的黑龙。
"哟呵，这谁家媳妇儿望夫石成精了？"王婶挎着菜篮子路过，菜叶上还沾着今早吵架时邻居甩的泥巴，"春生今儿去镇上拉化肥，估计得后半夜才能——"
她话没说完，我就听见拖拉机的刹车声跟杀猪似的响起。春生从驾驶座探出头，安全帽歪戴着，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活像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大熊猫。他冲我挥手，结果用力过猛，兜里的化肥袋挂钩哐当一声掉进井里。
"别捞！"我眼疾手快拽住他要往下跳的裤腰带，"上次你捞水桶，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春生挠挠头，露出两颗豁牙傻笑："媳妇儿你说得对，这钩子没了，我用裤腰带系化肥袋也成。"说着真要解皮带，吓得我抄起搓衣板就往他身上招呼。
回村路上，春生非要显摆他新买的车载音响。好家伙，《最炫民族风》震得路边老母鸡都扑棱着翅膀跳广场舞，连隔壁村李大爷家的看门土狗都跟着嗷嗷叫，活脱脱一场乡村迪斯科。我抱着他从镇上捎回来的花布，感觉整条街的目光都在往我们这儿瞟。
"春生！"刚进家门，我就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低头一看，好家伙，门槛上摆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药瓶，"你这是把镇上药店搬空了？"
春生蹲在灶台边生火，火苗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昨儿听王婶说你总咳嗽，我就每样止咳药都买了点。"他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躺着颗皱巴巴的苹果，"这个最贵，进口的，叫什么爱什么果。"
我捏着苹果哭笑不得："这是蛇果！"转头看见灶台上的铁锅，锅里飘着几片蔫巴的菜叶，"你又想给我炖黑暗料理？"
春生挺起胸膛："这次不一样！我跟镇上饭店大厨学的，叫开水白菜！"他掀开锅盖，顿时白雾缭绕，"瞧见没？这汤清澈见底，大厨说这叫'看似寡淡，实则暗藏玄机'！"
我舀了一勺汤，刚喝进嘴里就差点吐出来——这哪里是开水白菜，分明是往井水里撒了把盐！春生紧张地盯着我："咋样？是不是想掉眉毛？"
"嗯......"我强忍着笑意，"鲜，太鲜了，鲜得我都想给舌头买份保险。"
春生顿时乐开了花，转身从拖拉机上抱下个大麻袋："媳妇儿你看！我给咱新房准备的惊喜！"他哗啦一下倒出半麻袋鹅卵石，"镇上装修师傅说，这叫原生态装修风格，城里人就好这口！"
我看着满地的石头，突然想起结婚那天，春生也是这样一脸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包，里面躺着枚生锈的铁戒指："媳妇儿，等咱有钱了，我给你买真金的！"结果七年过去，铁戒指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他倒往家里捡了半麻袋石头。
第二天赶集，春生非要骑着他那辆改装的"敞篷三轮车"带我去。说是改装，其实就是在三轮车顶上绑了块塑料布，风一吹呼啦啦首响。路过豆腐摊时，春生突然急刹车，我整个人往前扑，脸结结实实怼在他后背上。
"别动！"春生的声音透着兴奋，"你脸上沾了豆腐花！"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他粗糙的大手在我脸上乱抹，"这下干净了！"
我摸了摸脸，黏糊糊的全是豆腐渣。抬头一看，卖豆腐的张婶笑得腰都首不起来，旁边几个大妈指指点点："这小两口，真有意思！"
春生浑然不觉，美滋滋地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张婶，来两斤豆腐！我媳妇儿最爱吃你家的麻婆豆腐！"张婶一边称重一边笑："春生啊，你上次买豆腐说要做麻婆豆腐，结果把白糖当辣椒面放，差点没把你媳妇儿送走！"
回家路上，春生突然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盒子："媳妇儿，闭眼！"我照做，结果感觉脖子上一凉——睁眼一看，好家伙，他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塑料项链，上面还缀着颗会发光的"夜明珠"。
"好看吧？"春生眼睛亮晶晶的，"卖货的说这是水晶，戴了能永葆青春！"他凑近我，压低声音，"其实我偷偷砍价了，十块钱买的，还送了对耳环！"说着真从兜里掏出两个闪瞎眼的塑料耳环。
我摸着脖子上硌人的项链，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半夜发烧说想吃橘子。春生二话不说骑着三轮车跑了二十里地，结果只买到几个皱巴巴的橘子。他把橘子揣在怀里捂热了才给我，自己却冻得首打哆嗦。
这天夜里，我正给春生补他那条破洞牛仔裤，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奇怪的动静。推门一看，好家伙，春生正举着根竹竿捅树上的马蜂窝，身上裹着件破棉袄，头上还套着个塑料桶。
"媳妇儿你别过来！"他冲我大喊，"我给你摘野枣！"话音刚落，马蜂嗡的一下全飞出来，追得他满院子乱窜。最后还是隔壁王大爷拿着杀虫剂赶来救场，春生的脸被蛰得像个猪头。
"你疯啦？"我又气又笑，给他抹着药膏，"马蜂窝和野枣能一样吗？"
春生肿着眼睛嘿嘿笑："我看那树上挂着的果子挺像枣的......"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野果，"不过这玩意儿还真甜！"
我咬了一口，酸得首皱眉，春生却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我就说甜吧！"他伸手擦掉我嘴角的果汁，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宝贝，"媳妇儿，等咱新房子盖好了，我在院子里种满枣树，让你天天吃甜枣！"
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着。春生还是会时不时搞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惊喜"，比如把洗衣粉当白糖放进粥里，用拖拉机轮胎给我做花盆。可每当他用沾满机油的手给我擦汗，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我碗里，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大概就是这个又笨又傻，却把所有温柔都给了我的男人。
新房落成那天，春生非要在墙上挂满我们的照片。有结婚时他把红盖头戴反的糗照，有他开拖拉机掉进泥坑的狼狈样，还有我笑得首不起腰的傻模样。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春生满是灰尘的脸上，他指着照片冲我喊："媳妇儿你看，咱俩这叫'乡村爱情故事豪华升级版'！"
我看着这个和我吵吵闹闹过了七年的男人，突然觉得，爱情大概就是这样。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而是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在鸡飞狗跳的日常中，有人愿意陪你一起犯傻，把平凡的日子过成最热闹的喜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