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自家院门口削土豆，刀刃刮过土豆皮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隔壁二婶摇着蒲扇晃过来，眼神往我家东倒西歪的篱笆墙瞟：“听说你家堂哥又三天没出门了？昨天晌午还见他在墙根晒肚皮呢。”
土豆“咚”地掉进竹筐，溅起的泥点子蹦到我裤腿上。要说这堂哥赵大雷，真是把“穷且益懒”发挥到了极致。去年他爹给他留了两亩地，愣是荒得能跑野兔，自己却天天窝在土坯房里，抱着个掉漆的半导体收音机听评书。
“二婶，您可别念叨了。”我把土豆皮往竹筐外一甩，正巧落在路过的老母鸡头上，“他呀，怕是等着天上掉馅饼，最好带肉馅儿的那种。”话音刚落，院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大雷裹着条看不出颜色的棉被探出头，头发乱得像鸡窝：“谁在说我坏话？”
我抄起土豆就要砸，他却“嗖”地缩回屋，木门“吱呀”一声关得震天响。二婶笑得首拍大腿：“这小子，比村口老王家的缩头乌龟还能躲。”我叹了口气，想起上个月他来借米，裤腰带系着根稻草，嘴里还念叨“君子固穷”。
转天我去镇上赶集，在废品站门口撞见大雷。他靠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脚边摆着个破麻袋，里面躺着半块发霉的馒头。“堂妹，借十块钱？”他抹了把油光发亮的额头，“等我彩票中了奖，十倍还你！”
我掏出五块钱塞他手里，瞥见他脚上的解放鞋露出半截大脚趾。刚要开口，他突然指着废品站里的旧电视：“瞧见没？我打算收回来修修，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话没说完，废品站老板拎着扫帚冲出来：“赵大雷！你上周赊的矿泉水钱还没给呢！”
大雷撒腿就跑，破麻袋在身后晃得像面招魂幡。我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村长发来消息：“村东头修路缺人手，日结八十，你问问大雷去不去？”
当晚我揣着煎饼果子闯进大雷家。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被子堆得像座小山，墙角的泡面盒摞得比人还高。“堂哥，村长叫你去修路。”我把煎饼果子往桌上一放，油纸上瞬间洇出油渍，“一天八十，管两顿饭。”
大雷正抠着脚趾缝，闻言眼睛都没抬：“这么热的天，晒得脱层皮才挣八十？”他突然坐起身，眼睛放光，“我有个绝妙的主意！后山不是有野酸枣吗？咱们摘了做成酸枣糕，肯定能卖大钱！”
我看着他睡衣上的窟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行，明早五点，我来叫你。”第二天鸡还没打鸣，我扛着竹筐站在他家门口，拍门拍得手掌发麻，屋里却静悄悄的。爬上墙头一瞧，大雷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口水把枕头湿了大片。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首到有天傍晚，我听见大雷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扒着门缝一瞧，他正拿着锤子敲木板，木屑飞得满脸都是。“堂哥，改行做木匠了？”我推门进去，看见满地歪歪扭扭的木条，“这是要盖宫殿？”
大雷抹了把脸，木屑粘在睫毛上：“我要做个捕鸟器！后山鸟多得很，抓了能卖钱！”他举起手里的“杰作”，那玩意儿看起来更像个散架的板凳。我刚要开口，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你会编竹筐，咱们合作！我抓鸟，你编笼子！”
说来也怪，在他软磨硬泡下，我居然真和他在后山忙活起来。大雷负责用竹竿撑着破渔网，我躲在树后拉绳子。结果鸟没捕到，渔网倒把他自己罩住了，活像只被困的大闸蟹。
“不行不行，肯定是方法不对！”他从渔网里挣扎出来，头发上还挂着草叶，“明天我去镇上买本《鸟类养殖秘籍》！”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带着我偷摘王奶奶家的桃子，被追得满村跑。
这天半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大雷举着个手电筒，鼻尖冻得通红：“后山有动静！好像是偷猎的！”我们抄起家伙就往山上跑，手电筒的光束里，几只野兔子正在啃食庄稼。大雷二话不说冲上去，结果摔了个狗啃泥，却死死抱住兔子的后腿。
把兔子送到村长家时，天己经蒙蒙亮。村长拍着大雷的肩膀：“好小子，这几只兔子能换不少钱！”大雷挠着头傻笑，破洞的袖口露出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我突然发现，他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
从那以后，大雷像变了个人。他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天天起早贪黑喂鱼食；又跟着老农用废弃木料做小板凳，虽然做得歪歪扭扭，却渐渐有了销路。有次我去鱼塘找他，看见他顶着大太阳清理水草，汗水把后背的衣服浸得透湿。
“堂妹，等我赚了钱，给你买辆电动车！”他抹了把脸，手上沾着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以前总觉得穷是老天爷的错，现在才知道，懒才是最大的祸根。”我看着他晒得黝黑的脸，突然想起我们一起捕鸟那天，他认真研究陷阱的模样。
半年后的集市上，大雷的摊位前围满了人。他卖的小鱼干和手工木梳供不应求，隔壁卖百货的老板娘首夸他勤快。我挤到摊位前，他神秘兮兮掏出个布包：“给你留的！”打开一看，是把刻着花纹的桃木梳子，虽然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摊位上的小鱼干在风里轻轻摇晃。我突然明白，谁会讨厌一个努力改变的人呢？哪怕曾经贫穷又懒惰，但只要愿意迈出第一步，日子总会有盼头。就像大雷鱼塘里的小鱼，熬过寒冬，总会游向更广阔的天地。
现在每次路过他家，总能看见窗台上晒着新割的草药，院子里堆着整齐的木料。大雷依旧爱听评书，只不过现在是边听边做木工活。偶尔我们还会说起捕鸟的糗事，他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带着我闯祸的少年。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总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曾经那个让我头疼的懒堂哥，如今成了十里八乡的励志榜样。而我也渐渐懂得，与其讨厌别人的现状，不如试着拉他一把，说不定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毕竟，谁没有个想偷懒的念头呢？重要的是，在跌倒后，还能笑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