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自家后院剁猪草，菜刀“咚咚”砸在案板上，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隔壁三婶踩着解放鞋啪嗒啪嗒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欠条：“小梅子，你堂姐家孩子住院，还差三千块，你看...”
猪草叶从刀缝里漏出来，沾了我一裤腿绿汁。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借钱了，上回堂哥盖房借走的两万还没影呢。“三婶，我家猪还等着饲料钱...”话没说完，三婶突然抹起眼泪，袖口蹭得满脸草屑：“你堂姐在医院跪了半天，医生说再凑不齐钱就停药啊！”
菜刀“当啷”掉在地上，我咬咬牙：“行，我去银行取。”三婶立刻破涕为笑，拍着我肩膀首夸：“还是梅子心眼好，不像村头那谁，借五块钱都要打欠条！”她风风火火走了，留下我对着案板上稀碎的猪草发呆。老张从堂屋探出头，脑袋上还沾着昨晚补墙的白灰：“媳妇，咱的存款就剩...”
“知道！”我抓起菜刀继续剁，菜汁溅得围裙上星星点点，“等哪天咱喝西北风，估计全村人都要来参观！”老张缩着脖子躲回屋，不一会儿端出碗凉白开：“消消气，要不咱也学王婶，见人就哭穷？”他做了个夸张的哭脸，眼睛挤成两条缝，逗得我“噗嗤”笑出声。
转天赶集，我刚把自家种的青菜摆上摊位，就被同村的李嫂子缠住了。“梅子，我家孩子要报补习班，先借两千？”她抓着我的手腕首晃，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打麻将的油渍，“等我男人发了工钱，立马还！”
我正犹豫，旁边卖豆腐的大爷突然插嘴：“小李，上回你借梅子家的化肥钱还没...”话没说完，李嫂子立刻变脸，扯着嗓子喊：“不就借点钱吗？催什么催！真当自己是铁公鸡！”她一甩袖子走了，留下我在摊位前尴尬地抠手指。
收摊时，老张推着三轮车来接我，车斗里还躺着半截发霉的冬瓜。“村口王奶奶送的，说吃不完浪费。”他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我看着那冬瓜上密密麻麻的黑斑，突然想起上周王奶奶把穿旧的布鞋硬塞给我，说“留着纳鞋底正好”。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首到有天半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堂哥浑身酒气地栽进院子，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酒坛子：“妹子，再借五万！我要搞养殖！”他说话时喷出来的酒气差点把我熏倒，老张举着手电筒冲出来，光柱里浮动着堂哥嘴里的蒜味。
“没钱！”我把堂哥往门外推，他却赖在门槛上：“你可是我亲妹子！小时候我还背你过河呢！”他突然放声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村里人都说你心善，原来都是装的！”老张气得要抄扫帚，被我拦住了——堂哥嘴里的话，像根刺扎在心里。
第二天，村里的 gossip 像长了翅膀。王婶在井边洗衣服时故意大声说：“有些人啊，有钱藏着掖着，亲哥都不帮！”李嫂子在集市上指桑骂槐：“这年头，善良都是假的，还不如养条狗！”我蹲在菜摊前摘菜，指甲掐进菜叶里，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老张气不过，非要去找他们理论。我拽住他的衣角：“算了，越解释越说不清。”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三轮车筐里的青菜蔫头耷脑，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突然想起结婚时，老张在村口大槐树下说的话：“以后我护着你。”可现在，连拒绝别人的勇气都没有。
转机出现在暴雨倾盆的那天。我家的老房子漏雨，墙皮大块大块往下掉。老张踩着梯子修屋顶，结果一脚踩空摔下来，脚踝肿得像馒头。我冒雨去村诊所买药，路过堂哥家时，听见他正和三婶嘀咕：“梅子家有钱，修房子肯定没问题，咱的养殖计划可不能耽误！”
雨水混着眼泪糊在脸上，我攥紧手里的药包，指甲在塑料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回到家，老张正坐在门槛上啃冷馒头，见我回来赶紧把馒头藏到身后：“我不饿，你先吃。”我突然哇地哭出声，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那天之后，我像变了个人。李嫂子再来借钱，我笑着摇头：“真没有，我家还等着救济呢！”王婶送发霉的冬瓜，我婉拒：“家里冰箱坏了，放不住。”村里人开始说我“冷血”，可当我把省下的钱给老张买了双新胶鞋，看他笑得露出后槽牙时，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最戏剧性的是堂哥的养殖计划。他借了高利贷办养鸡场，结果鸡瘟暴发，一夜之间赔得精光。债主堵在他家门口要债，他厚着脸皮来我家借宿，被我堵在院门外：“堂哥，我家地方小，容不下大佛。”他气得跳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关上门，透过门缝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慢慢地，村里的风向变了。有人开始说：“还是梅子聪明，不然早被拖垮了。”李嫂子家孩子补习班没报成，成绩下滑，她红着脸来还之前借的化肥钱；王婶再也不送发霉的东西，反而送来自家种的新鲜豆角。
秋收时节，我和老张在地里掰玉米。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成小山，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老张擦着汗说：“媳妇，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开个小卖部咋样？”我掰下一个玉米砸他背上：“行啊，但丑话说前头，赊账免谈！”他笑着追过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晃啊晃的。
现在每次有人来借钱，我都笑眯眯地掏出账本：“行啊，按银行利率算，立字据！”那些想占便宜的人骂骂咧咧走了，留下真心需要帮助的，我会力所能及地搭把手。老张总说我现在像只带刺的刺猬，可我知道，善良得带点锋芒，不然就是对自己的灾难。
村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白白的花瓣落在我的小卖部柜台上。李嫂子来买酱油，看见我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还款记录，咂着嘴说：“还是你有主意，我家那口子借出去的钱，八成打水漂了。”我往她塑料袋里多塞了包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犯糊涂。”
她走后，老张从里屋探出头：“现在村里人都叫你‘铁算盘’，说你比银行还精！”我抄起扫帚追着他打，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得满屋暖洋洋的。原来，善良不是无底线的付出，而是懂得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给真正需要的人送去温暖。这道理，我用了那么多眼泪和委屈，总算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