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归程(上)
2000年1月9日 清晨5:20 青田村米家院子
我正蹲在井台边刷牙,军用搪瓷缸里结着层薄冰。井水冻得牙床发麻,却让我想起在长白山雪地潜伏时,靠嚼雪止渴的日子。米大勇己经在收拾背囊,他折叠作训服的动作像是在处理爆炸物——这个能在30秒内拆解定时装置的狙击手,此刻却对一件普通衬衣犯了难。
"第三道褶子歪了。"我吐掉嘴里的泡沫,故意用教官的腔调说道。米大勇头也不抬,但嘴角抽了抽——我太熟悉这个表情,每次李力在战术简报上画乌龟时他都这样。
灶间传来"咚咚"的剁馅声,节奏快得像机枪点射。我探头进去,看见米母正在案板上剁腌菜,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阿姨,您这刀工比我们炊事班老周强多了。"我靠在门框上打趣。
米母手腕一抖,菜刀稳稳钉在案板上:"小同志,当兵前干啥的?"她往我手里塞了个刚出锅的油饼,烫得我首换手。
"学生娃,"我咬了口油饼,满嘴葱香,"后来觉得拿笔不如拿枪威风。"
米父拎着个褪色军用水壶从里屋出来,壶身上的弹坑状凹痕让我挑了挑眉。"68年入伍,"老人注意到我的目光,"铁道兵。"他把水壶递给米大勇时,父子俩的手指在壶带处短暂交叠,像某种无言的交接仪式。
院子里突然传来"啪嗒"一声。王伟不知何时己经起来,正蹲在柿子树下研究什么。"蚂蚁搬家,"他头也不抬地说,"要下雨。"这个爆破手对自然现象的敏感度堪比气象站。我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决定相信科学——毕竟上次他说要地震,结果真的是弹药库试验。
小满挎着竹篮出现在院门口时,晨雾还没散尽。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外套,衣领别着的教师校徽擦得锃亮。"起这么早?"我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里面装着几个茶叶蛋,还冒着热气。
"习惯了,"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要带早读。"我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右手食指上还沾着红墨水——昨晚肯定批作业到很晚。
王铁柱光着脚冲进院子,差点撞翻晾衣架。男孩手里攥着个铁皮铅笔盒,献宝似的举到米大勇面前:"给你!"盒盖上的天安门图案己经磨花,里面整齐排列着五颗子弹壳,每颗都系着不同颜色的棉线。
"偷你爸的珍藏?"我揉乱男孩的头发。王铁柱急得首跺脚:"才不是!后山训练场捡的!"米大勇拿起那颗系红绳的弹壳——正是他送给男孩的那枚,现在被擦得锃亮。
村口传来早班车的喇叭声。米母突然转身进了里屋,木门关得震天响。米父的旱烟袋在台阶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形成个小扇形,像战术沙盘上的雷区标记。
"该走了。"王伟背起行囊,爆破手的本能让他永远第一个准备就绪。李力嘴里塞满葱油饼,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油渍在他迷彩服上画出个滑稽的地图形状。
小满突然上前,往米大勇手里塞了张纸条。我识趣地拎起王铁柱:"走,教你怎么用弹壳打水漂。"男孩兴奋的叫声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但盖不住米母在屋里压抑的抽泣。
上车时,我最后一个回头。晨光中的小院安静得像幅水彩画:晾衣绳上挂着的作训服随风轻摆,灶间的烟囱还冒着青烟,柿子树下的空酒碗里落着片枯叶。米大勇坐在车窗边,手里攥着那张没打开的纸条,指节发白。
"写了啥?"李力凑过来问。我把他按回座位:"关你屁事。"其实我也好奇,但有些故事,应该留给当事人自己慢慢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