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牵着灰驴往西北走时,靴底碾碎了两片带露的草叶。
晨雾湿重,露水渗进麻鞋,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极了方才在观音殿里,那道缠上红孩儿后颈的黑雾触感。
他摸了摸腰间半块碎玉,系统提示音还在嗡嗡响,这次连电子合成音都带着股焦糊味,仿佛被什么东西烧过,空气中甚至飘来一丝焦糖般的腥甜。
“师父,这山风好腥。”悟缘缩着脖子跟在后边,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小沙弥的僧鞋沾满泥泞,发顶的戒疤在晨雾里泛着淡红,“是不是有妖怪?”
“是混沌气。”苏昭走在左侧,星盘悬在掌心,青铜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水珠,指尖微微发凉。
“积雷山曾是牛魔王的老巢,他当年跟大圣结拜时,吞过三千里瘴气炼妖丹。混沌意识选这儿当老窝,倒会挑地方。”
裴砚抬头望了眼山梁。
说是山,其实更像一堆烧焦的土丘,枯枝败叶铺了半人高,偶尔露出半截青石板,上面还留着当年小妖们刻的“牛”字,只是被风雨啃得只剩个角。
一阵风掠过,吹动残破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絮语。
灰驴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开一片荒草——底下竟压着半面青铜兽首,獠牙上还沾着暗红的渍,不知是血还是锈。
冰冷的金属反射出幽光,带着某种诡异的温度。
“停下。”他按住灰驴的脖子,指尖刚碰到兽首,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
那青铜凉得刺骨,却有一股热流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苏昭,星盘有反应吗?”
“在抖。”她把星盘转了个方向,十二根青铜指针突然全扎进中心的“坎”位,发出细微的嗡鸣,“坎为水,主隐伏……下边有东西。”
悟缘蹲下来扒拉荒草,僧袍下摆沾了泥也顾不上:“师父您看!这儿有块石头,刻了花!”裴砚凑过去,果然见荒草下埋着块青石板,边缘刻着缠枝纹,中间嵌着枚生锈的铜钉。
他用靴尖挑开铜钉,石板“咔”地陷下去半寸——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霉味混着腐木味“呼”地涌出来,熏得人鼻腔发酸。
“系统任务说旧寨有源头。”他摸出怀里的净魂铃,银铃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走地道,省得被山风刮得睁不开眼。”苏昭从锦囊里摸出盏琉璃灯,灯芯蘸了雄黄酒,火苗腾地蹿起三寸高,映得地道西壁的青苔泛着幽绿,潮湿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爪痕。
悟缘举着灯走在前头,小沙弥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岩壁上晃成一片,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地道越走越宽,脚下的青石板从潮湿变得干燥,甚至能听见远处传来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石壁之间。
裴砚的碎玉突然发烫,贴在腰间像块炭,系统提示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楚了些:【检测到封魂咒波动,距离目标点30步】。
“到了。”苏昭停住脚,星盘“当啷”撞在石壁上。
她指着前方,地道尽头是扇半人高的石门,门楣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个符文都像条扭曲的蛇,在灯光下仿佛活了一般,“这是封魂咒,我在《云笈七签》里见过——用来禁锢神识,防止被外力抽取记忆。”
裴砚眯起眼。
符文中间嵌着一块黑玉,表面浮着层油光,像有人拿血抹过。
他摸出净魂铃晃了晃,银铃“叮”的一声,黑玉突然泛起红光,石门上的符文开始转圈,像被风吹动的经幡。
“共鸣了。”他把净魂铃按在黑玉上,碎玉在腰间震得生疼,“系统给的东西总算没白留。”石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一股铁锈味涌出来。
悟缘举着灯凑过去,突然“啊”了一声,灯差点掉在地上:“师父!里面……里面有个人!”裴砚推开门,首先撞进鼻腔的是浓重的血腥气。
石室内正中央摆着张石椅,上面坐着个穿赭色锦袍的男人,虬髯垂到腰间,左眼角有道刀疤,正是记忆里牛魔王的模样。
可他的眼睛是空的,像两口枯井,连眼珠都泛着灰白。
“他被控制了。”苏昭的星盘在掌心转得飞快,指针几乎要断成残影,“神识被抽走了,现在坐在这儿的……是具空壳。”
话音未落,石椅后的阴影突然动了。
那团黑影像摊化不开的墨,缓缓凝聚成半人高的轮廓,眼窝处泛着两点幽绿,正是在观音殿见过的妖王影。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它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裴砚的手按在袖中白骨镜上。
这是上次在聊斋世界用十张驱鬼符换的,能照出七日内的记忆碎片。
他猛地甩出手,青铜镜“当”地砸在石地上,镜面泛起白光——
画面闪现:牛魔王跪在火云洞前,手里攥着半块焦黑的红肚兜,那是红孩儿小时候穿的。
他仰头望着天,嘴唇动得飞快,可喉咙里发不出声,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下一幕,他举着酒坛灌酒,醉醺醺地把红肚兜扔进火里,火苗窜起来时,他突然捂住头惨叫,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变成麻木。
“是你阻止他联系红孩儿!”裴砚的指甲掐进掌心,“你篡改他的记忆,让红孩儿以为自己被抛弃!”
妖王影的黑影晃了晃,发出类似笑声的嘶鸣:“稚子的执念最是好用。他恨父亲,就会拼命修炼;他想证明自己,就会撞得头破血流——这怨气,够我再活三百年。”
苏昭突然把星盘砸向地面。
青铜盘裂成八块,每块都射出道星光,在石室内织成一张网:“封魂咒!我早该想到,你用牛魔王的神识当引子,把红孩儿的怨气锁在因果链里!”
妖王影的黑影被星光刺得扭曲,突然化作黑雾扑过来。
裴砚早有准备,摸出三张火焰符箓拍在地上,三昧真火“轰”地腾起,黑雾被烧得“滋滋”响,散发出焦糊的肉味。
“你以为你赢了?”黑雾里传来冷笑,“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缩成一个黑点,“咻”地钻进牛魔王眉心。
石椅上的男人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开始转动,先是迷茫,接着是痛苦,最后是惊恐:“我……我做了什么?”
裴砚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
牛魔王的体温低得吓人,像块冰:“你被混沌意识控制了。红孩儿以为你不要他,其实你一首在找他。”
牛魔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红孩儿?我儿现在在哪儿?”
“南海珞珈山。”裴砚抽回手,看了眼碎玉上渗出的金光——这次的世界本源比上次还多,“但他现在……可能也被盯上了。”
苏昭蹲下来捡起星盘碎片,青铜表面还留着焦黑的痕迹:“方才那黑雾离开前,星盘检测到向西的波动。灵山方向。”
裴砚望着石室外透进来的天光。
远处传来驼铃声,应该是取经队伍路过山脚。
他摸了摸腰间碎玉,又看了眼牛魔王:“现在,我们必须找到红孩儿。”
灰驴在地道口打了个响鼻,蹄子刨着青石板。
裴砚翻身上驴时,瞥见石墙上有道新刻的痕迹——是个歪歪扭扭的“佛”字,墨迹还没干。
他眯起眼,那墨迹泛着暗红,像……血。
“师父!”悟缘在前面喊,“驴儿要跑了!”
裴砚踢了踢驴肚子,灰驴撒开蹄子往山下冲。
风灌进耳朵里,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股兴奋的颤音:【检测到新支线任务:幻影初现。
请宿主前往灵山脚下,查探异常波动……】
他摸出白骨镜,镜面映出自己的脸,眼角有块淡红的印记——是方才被黑雾擦过的痕迹。
山风卷着荒草从脚边掠过,远处传来取经人的唱经声,混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真正的局,才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