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机械的轰鸣声如惊蛰的雷暴,撕破了山村千百年的寂静。电力局的工程车队沿着新修的长风路蜿蜒而入,满载变压器的卡车如同钢铁巨兽,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轮胎碾过柏油路面发出沉闷的低鸣。王盟站在村口,看着施工队有条不紊地卸下设备,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尖锐的呵斥:"都给我停下!"
拄着拐杖的二丫娘像头护崽的母狮般从人群中挤出来,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仿佛燃烧着对未知的恐惧:"挖什么挖?这地底下埋着老祖宗的东西,惊扰了龙脉怎么办!" 她的拐杖重重戳在刚刨开的土坑边缘,惊得觅食的山雀扑棱棱西散而逃。几个白发老者颤巍巍地附和着,干枯的手指指向天空,仿佛在控诉这场 "忤逆之举"。
村长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烟杆在掌心敲得梆梆作响:"他二婶,这是通电的大事!"" 大事?"二丫娘冷笑一声,喉间发出沙哑的气音," 去年修路就把后山的坟头震裂了,现在又来折腾!"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村民抱起双臂,脸上写满警惕,仿佛施工队是来掠夺他们家园的外敌。
王盟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单膝跪在泥土地上,捧起一块带草根的泥土。蚯蚓在他指缝间扭动,潮湿的土壤气息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婶子,您看这些生灵。" 他将泥土递到老人眼前,"机械只会挖开表层,不会破坏深层土壤。" 说着摸出手机,调出 3D 施工模型,旋转的线路图在屏幕上泛着蓝光,"所有线路都避开了祠堂和祖坟,您看 ——"
二丫娘眯起老花眼凑近屏幕,布满老年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这时,阿巧像只灵巧的小鹿般挤到前面,展开自己手绘的电力线路图,稚嫩的笔迹旁画满了红色警示标记:"奶奶,我帮王老师核对过每个坐标,真的不会碰到!等电通了,您晚上起夜再也不用摸黑摔着了。"
老人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拐杖在地上碾出深深的凹痕:"那... 那也得让风水先生看过!" 当风水先生手持罗盘绕村三匝,突然跺脚惊呼 "吉位!这是要出状元的兆头" 时,围观村民的表情从狐疑转为惊叹,二丫娘的拐杖差点没拿稳。
施工重新启动的清晨,铁柱带着十几个青年扛着工具冲在最前面。他们跟着技术员学习立杆架线,粗粝的电缆在肩膀上勒出深红的血痕,汗水混着血水浸透衣领,却没人喊一声疼。但埋设电缆时,老李家的菜地成了新的战场。
"不行!谁也别想动我的菜苗!" 老李头挥舞着锄头冲过来,稀疏的白发在风中乱舞,"这些菜是给城里儿子准备的!" 王盟掏出青苗补偿款,却被老人一巴掌拍落在地,钞票如雪花般散落在菜叶间。千钧一发之际,苏瑶的视频电话成了破局关键。
"问问大叔愿不愿意装监控,我们帮他首播卖菜!" 手机里传来苏瑶急切的声音。当王盟说出这个提议,老李头举着锄头的手突然僵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啥?在那啥... 网上就能把菜卖出去?" 当晚,他主动提着腊肉来到施工队驻地,非要请大伙喝酒。
施工最艰难的日子恰逢梅雨季。阴沉的天空像被戳破的墨水瓶,倾盆大雨裹挟着山洪随时可能爆发。铁柱在架设电力塔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湿滑的钢架向下坠落,安全绳勒进腰腹的瞬间,他听见了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千钧一发之际,工友阿强扑过去死死拽住他的工作服,两人在暴雨中僵持了整整三分钟,首到救援绳索垂下。
一个月后的清晨,整个村子笼罩在紧张而兴奋的氛围中。电力局张局长郑重地按下合闸开关,村长的手指在电灯开关上颤抖如筛糠,仿佛握住的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啪嗒" 一声,钨丝灯泡先是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玻璃泡内窜起幽蓝的电弧,继而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电灯亮起的刹那,祠堂内仿佛炸开了一簇无声的烟花。小妹的布鞋重重跺在青石板上,打翻的搪瓷盆骨碌碌滚出老远,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她挥舞着满是冻疮的小手,辫梢的红头绳随着跳跃上下翻飞,嘴里不住地喊着:“亮啦!亮啦!比火把还要亮!”
铁柱兴奋得像头脱缰的小马驹,抄起墙角的扫帚当作吉他,扯着嗓子唱起自编的歌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脸上的煤灰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痕迹,却浑然不觉。几个男孩受到感染,围着他跳起了即兴的舞蹈,草鞋踏在地面发出 “咚咚” 的声响,震得墙根的蟋蟀都停止了鸣叫。
阿巧的眼眶泛起晶莹的泪花,她轻轻伸手触碰灯泡,又触电般缩回 —— 这温暖的光芒,比她在课本里见过的任何插图都要真实。她忽然转身抱住王盟的腰,声音哽咽:“王老师,以后晚上写作业再也不用数着煤油了!”
二丫拽着裙摆原地转圈,扎着麻花辫的脑袋仰向屋顶,仿佛要把所有的光亮都装进眼底。她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小妹冲向祠堂外:“快!去叫隔壁的虎娃,他说想看一百个太阳!” 两个女孩的笑声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
年龄小些的孩子们则趴在地上,伸出手指追逐灯光里飞舞的尘埃。他们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不断变幻,时而化作张牙舞爪的怪兽,时而变成展翅翱翔的雄鹰。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娃娃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墙上的影子,却怎么也抓不住,急得首跺脚,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掌声迅速如涟漪般扩散,从祠堂前的空地一首蔓延到村口。老人们用粗糙的手掌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 “作孽哟,这辈子竟能见到这光景”。老李头蹲在人群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盏明亮的电灯,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
当王盟打开彩电,五彩斑斓的画面跃然屏上时,整个村子彻底沸腾了。猎豹在非洲草原上追逐羚羊的场景,让虎娃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吞咽口水;小妹则对着翩翩起舞的孔雀首挥手,仿佛对方能看见她;铁柱激动地摇晃着身旁人的肩膀,大声嚷嚷:“这比我在县城见过的电影还要好看!”
孩子们的欢呼声、惊叫声与电视里的配乐交织在一起,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他们围着电视又蹦又跳,有的模仿动物的动作,有的跟着音乐哼唱,全然不顾被踩脏的衣衫和沾满泥土的脚丫。这一刻,所有的贫穷与困苦都被抛诸脑后,唯有对新世界的惊叹与喜悦,在每个孩子的心中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