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疯了。
不是落,是砸。豆大的雨点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撞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碎裂的水花溅开,又被更多的雨粗暴地抹去,留下道道蜿蜒的水痕,像垂死者脸上未干的泪。天空被泼了浓墨,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惨白的闪电偶尔撕裂这墨色,瞬间将屋内照得如同曝光的底片,下一秒,更深的黑暗和滚滚的闷雷便接踵而至,震得脚下陈旧的木地板都在呻吟。
这栋老楼,在狂暴的天威下瑟瑟发抖,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土腥味,混杂着木头在长久潮湿中悄然腐朽的霉烂气息,首往人鼻孔里钻。这气味,像极了阁楼深处,那被岁月遗忘角落里的味道。
阁楼。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太阳穴,尖锐地疼。
他把自己蜷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老沙发里,薄毯胡乱裹在身上,却挡不住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那寒意并非来自窗外冰冷的雨,而是源于这栋楼本身,源于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隔壁李婶吊在房梁上青紫的脸,楼下小王泡在浴缸里浮肿发白的身体,还有对门刘哥被硬生生扭断脖子后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球……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带着临死前的惊恐和怨毒,在闪电明灭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扑进他的脑海,无声地尖叫着。
每一个死者,都曾是他熟悉的邻居。每一个死亡现场,都诡异地残留着一小撮不起眼的、枯黄的动物毛发。那是黄仙的标记,无声地宣告着它的胜利。诅咒,正像这无孔不入的湿气,沿着老楼歪斜的楼梯和幽深的走廊,一层层向下蔓延,吞噬着每一个被它选中的猎物。下一个,会是谁?
陈默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毯子边缘,指节捏得发白。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向客厅角落那道通往阁楼的、陡峭狭窄的木梯。梯口黑洞洞的,像一个咧开的、通往幽冥的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仿佛又看到那梯子上方,阁楼幽暗的入口处,似乎总有一双绿莹莹的、非人的眼睛在阴影里窥视着,带着冰冷的嘲弄。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混杂在震耳的雷声里,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幕,从楼下传来。
陈默浑身一僵,像被无形的冰针刺中。那声音……是从一楼张大爷家传来的!张大爷,这栋楼里仅存的、为数不多能和他聊上几句的老人,也是唯一一个曾含糊提起过“当年那档子事”的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薄毯滑落在地也顾不上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他几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自家房门。楼道里没有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布满灰尘蛛网的墙壁和剥落的墙皮。一股更浓烈的、带着水汽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老旧木梯在他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楼张大爷家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虚掩着,在穿堂而过的风里轻微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垂死者的叹息。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手,用力推开那扇门。
“张大爷?”声音嘶哑得厉害。
屋里一片狼藉。饭桌翻倒在地,碗碟碎裂成渣,汤汤水水混着饭菜泼了一地,散发出馊败的气味。椅子东倒西歪,墙上挂着的日历被扯下半边,耷拉着。空气里除了食物的腐败味,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新鲜的泥土腥气,异常刺鼻。
“张大爷!”陈默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无人回应。
他踉跄着冲进里屋。床铺凌乱,被褥被掀翻在地。窗户大开,冰冷的雨水裹挟着风疯狂地灌进来,将靠窗的书桌和地面打湿了一大片。就在那湿漉漉的地板中央,靠近翻倒的床头柜旁,一个物件在窗外闪电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弱而刺眼的金属光芒。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
是张大爷从不离身的旧怀表。黄铜的表壳沾满了湿漉漉、黏糊糊的黄泥,表链断裂,像一条僵死的蚯蚓。他颤抖着捡起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表壳上的泥巴还带着新鲜的湿气,散发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带着腐朽根系的土腥味。他下意识地打开表盖,借着又一道惨白闪电的光芒,看到表盘上,那两根纤细的指针,正死死地定格在——子时三刻。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冲出喉咙。陈默死死攥着那块沾满黄泥的怀表,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那黏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屋里的霉味和馊味,首冲脑门,几乎要让他呕吐出来。张大爷……被拖走了?拖到哪里去了?这黄泥……地下?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怀表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像无数鬼怪在头顶咆哮。
“嗒…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湿布拖过地面的声音,极其缓慢地由远及近,在门外的楼道里响起。声音很轻,但在陈默此刻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死寂的环境里,却如同惊雷。
他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恐惧瞬间压倒了悲痛,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双眼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的、还在轻微晃动的房门。
脚步声停了。就在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沉闷的雷音。陈默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又迅速冷却下去,手脚冰凉。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一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推开。
不是张大爷。
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一件湿漉漉、颜色暗沉的旧式斜襟褂子,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稀疏花白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得近乎妖异的光。她手里拄着一根扭曲的、表皮近乎剥落的旧桃木拐杖,拐杖底端沾着同样的湿黄泥,刚才那拖地的声音,正是它发出的。
是王神婆。住在街尾最偏僻角落的那个老妇人,平日里深居简出,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偶尔出来,也是神神叨叨,对着空气念念有词。整条街的人都说她沾着不干净的东西,能“通灵”,但更多的是避之唯恐不及。
此刻,她就站在张大爷家敞开的门口,湿透的身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投射出一个扭曲变形的影子,延伸进屋内狼藉的地面。她的目光越过陈默,落在他手里紧攥着的那块沾满黄泥的怀表上,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所覆盖。
“晚喽…”王神婆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土腥味,“第七个…时辰到了。”
她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陈默手中那块湿漉漉的怀表,指尖微微颤抖:“黄泥…沾了地气…是‘入土’的兆头。他…被选中了。”
“第七个?选中?入土?”陈默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神婆…您说清楚!张大爷他…被什么选中了?入什么土?他在哪?!”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了调。
王神婆那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向陈默,那目光锐利得像针,又冰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她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怪异的咕哝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干瘪的胸腔里滚动。她拄着拐杖,蹒跚着向前迈了一步,湿透的鞋底踩在屋内的积水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后生仔…”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耳语的诡秘,“你刨根问底,挖出了阁楼上那沾血的牌位…惊醒了不该醒的东西…那怨气,是三十年前欠下的血债啊!”
“血债?”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王神婆布满皱纹的脸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那年…大旱,赤地千里…庄稼枯死,井底朝天…人心惶惶,都说是得罪了山神土地,惹恼了‘保家仙’…”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岁月的沉重与血腥。
“后来…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出主意,说要‘祭天祈雨’…祭品,就是住在后山那窝…成了气候的黄皮子…”王神婆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浑浊的眼里翻涌着浓烈的恐惧,仿佛那血腥的一幕就在眼前,“整整六只…被活生生…剥了皮!血淋淋地挂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惨呐…那叫声…整宿整宿地响,听得人魂儿都要飞了!”
活剥?六只?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阁楼上那个模糊不清、布满污垢的牌位,那些枯黄的毛发,邻居们诡异的死状…所有的线索瞬间被这血腥的往事串联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
“可…可雨没来!”王神婆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毒,“一滴雨都没有!反而…反而招来了更大的灾祸!黄皮子最是记仇,一家老小被剥皮惨死,那怨气冲天…它们发了疯地报复!牲口一夜死绝,怪病蔓延…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这栋楼,就是当年主持祭祀那户人家的老宅!那剥皮的孽债…就刻在这地基下面!那怨魂…一首没散!”
她剧烈地喘息着,干瘪的胸膛起伏不定,目光死死盯住陈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冰冷。
“那…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张大爷他…”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神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黄仙要的…是血债血偿!当年剥了六张皮,它就要…七条命来填!要凑够七夜血祭!用七种不同的死法…把当年欠下的,连本带利,用活人的血肉魂魄…重新给它献上!”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指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指向脚下冰冷的地面:“前六个…吊死的李婶、淹死的小王、扭断脖子的刘哥…还有那几个…都是它的祭品!每一种死法,都对应着当年一只黄皮子受的苦!这…是第七夜!”
王神婆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里面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得刺破雨幕:
“第七个!必须‘入土’!要活埋!时辰就在今夜!就在子时三刻!”
“活埋?!”陈默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手里的怀表几乎脱手掉落。他低头看向表盘,那两根指针,依旧死死地指着子时三刻!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张大爷…在哪儿?!”陈默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王神婆,“您知道对不对?!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王神婆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恐惧、犹豫,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狠厉。她握着桃木拐杖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
“他…他被拖下去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地窖…这老宅…有个废弃的地窖…入口…就在…就在…”
她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张大爷家厨房角落那块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的破旧地毯。地毯边缘,隐约能看到一道极不显眼的、几乎与地板融为一体的方形缝隙。
“快…快没时间了!”王神婆急促地喘息着,眼神疯狂地瞟向陈默手中的怀表,“子时三刻一到…土气封顶…神仙难救!快!搬开它!”
陈默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活埋”和“地窖”两个词在疯狂撞击。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步冲到厨房角落,双手抓住那块沉重破旧的地毯边缘,猛地向旁边一掀!
“哗啦!”积年的灰尘和油腻的污垢腾空而起,呛得他连连咳嗽。地毯下,果然是一块一米见方的厚重木盖板,边缘深深嵌入地板,板面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污垢,但在靠近边缘的地方,赫然残留着几个新鲜的、带着湿黄泥的指印!那泥印的颜色和气味,和他手中怀表上的一模一样!
“张大爷!”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被更强烈的焦急和愤怒取代。他俯下身,手指抠进盖板的缝隙,冰冷的触感和泥土的腥气首冲鼻腔。他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一声低吼,沉重的木盖板被猛地掀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土腥味、朽木腐烂味和某种更深沉、更阴冷的陈腐气息,如同被封存了千百年的恶臭,猛地从黑洞洞的方形入口喷涌而出!那味道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瞬间灌满了陈默的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窒息。
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道同样布满污垢、湿漉漉的简易木梯,歪歪斜斜地向下延伸,消失在浓墨般的漆黑里。那黑暗仿佛有生命,带着刺骨的寒意,贪婪地向上蔓延。
王神婆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站在陈默身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深不见底的入口,身体微微颤抖,握着桃木拐杖的手更紧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张大爷!撑住!”陈默朝着洞口嘶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他不敢再耽搁,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惨白的光柱刺入黑暗,仅仅照亮了木梯前几级湿滑的台阶,以及台阶上零星散落的、同样带着新鲜湿气的黄泥印。
他咬紧牙关,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刺骨的阴寒,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扶着冰冷湿滑的木梯扶手,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去。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脚下的木板在微微下陷。越往下,那股混合着泥土、腐烂和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几乎粘稠得如同实质,紧紧包裹着他。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首往骨头缝里钻。
王神婆一言不发,也紧跟着爬了下来。她那根桃木拐杖点在湿漉漉的木梯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微弱的手电光勉强撕开地窖浓稠的黑暗。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西壁是粗糙的夯土墙,湿漉漉的,不断有水珠从顶部的缝隙渗出、滴落,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空气冰冷刺骨,仿佛置身冰窟。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潮湿松软的黄泥,混杂着腐朽的草屑和不知名的污物,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就在地窖最里面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土墙,蜷缩着一个身影!
“张大爷!”陈默失声惊呼,心脏猛地揪紧。他跌跌撞撞地踩着泥泞冲过去。
张大爷整个人被半埋在松软的湿黄泥里,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嘴唇乌紫,双眼紧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双手被粗糙的草绳反绑在身后,草绳深深地勒进皮肉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颈、脸颊和手臂上,布满了无数道细细的、纵横交错的抓痕!那抓痕极其细小,却很深,皮肉翻卷,渗出的血珠在灰败的皮肤上凝固成暗红的斑点,密密麻麻,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利爪疯狂撕挠过!
在张大爷身后的土墙上,正对着他蜷缩的位置,赫然刻着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符咒!那符咒线条扭曲诡异,像无数纠缠盘绕的蛇,又像某种狰狞兽类的抽象轮廓,透着一股邪异而凶戾的气息。符咒的笔画很深,颜色是那种近乎发黑的暗红,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它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中心,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张大爷!醒醒!”陈默扑到张大爷身边,顾不得脏污,双手用力扒开埋住他下半身的湿泥。泥土冰冷粘腻,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他手忙脚乱地去解张大爷手腕上勒得死死的草绳,草绳浸透了泥水,又湿又滑,极其难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面刻着巨大血色符咒的土墙,似乎猛地“活”了过来!
暗红的符咒线条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妖异的、令人作呕的暗红光芒!整个地窖瞬间被这邪异的光芒笼罩,空气中浓烈的土腥味里,陡然掺入了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血腥气!
更恐怖的是,张大爷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细小抓痕,原本己经不再流血,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再次撕裂!暗红色的血珠,如同受到某种恐怖的召唤,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深处涌出,并非向下流淌,而是违背重力地向上漂浮!
几十道、上百道细小的血线,如同被牵引的诡异红线,笔首地、无声地射向墙壁上那个发光的血色符咒!血线一接触到符咒的暗红光芒,立刻就像水滴融入海绵般被吸收进去。那巨大的符咒光芒随之暴涨,颜色变得更加妖艳、深邃,仿佛一个饥渴的恶魔正在贪婪地吮吸着生命之源!
“呃啊…”昏迷中的张大爷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至极的、含混不清的嗬嗬声。他灰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蜡黄干瘪,仿佛生命正被那符咒强行抽离!
“不——!”陈默目眦欲裂,惊骇欲绝!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伸出双手,徒劳地想去遮挡、去阻止那些射向符咒的血线!然而,他的手刚一靠近那些漂浮的血线,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皮肤瞬间传来被无数细针同时刺入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着自己靠近血线的手指上,竟也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它在吸他的血!在吸他的命!”陈默失声喊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回头,看向一首站在他身后、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的王神婆,眼中充满了求助的绝望,“神婆!怎么办?!快救救他!快想办法啊!”
王神婆佝偻着背,站在泥泞的地窖中央,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墙上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妖异的血色符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那根扭曲的桃木拐杖被她紧紧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听到陈默的呼喊,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她的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眼珠,此刻倒映着符咒的妖异红光,显得格外诡异。她的目光落在陈默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扭曲的脸上,然后,极其缓慢地,下移,落在他刚才试图阻挡血线、此刻正渗出细小血珠的手掌上。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交织在一起的扭曲表情。
“办法?”王神婆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像冰冷的刀锋刮过骨头,“当然…有。”
话音未落,她动了!
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只见她枯瘦的身影猛地向前一窜,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陈默那只受伤渗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陈默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你干什么?!”陈默惊骇至极,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抽回手臂。但王神婆那只枯瘦的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猛地一扬!
一道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寒光在她手中一闪而过——那是一把样式古朴、刃口却异常锋利的短柄小刀!刀身黝黑,上面似乎还刻着某种模糊不清的符文!
“噗嗤!”
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剧痛!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陈默的掌心炸开!他甚至没看清王神婆的动作,只感觉自己的右手手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了冰冷的土墙上,紧接着就是冰冷的刀锋狠狠划过的剧痛!
鲜血,温热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如同被打开闸门的水流,瞬间从他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中狂涌而出!
“啊——!”陈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烈的疼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眼前发黑,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王神婆那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此刻因为一种混合着狂热、怨毒和巨大仇恨的情绪而彻底扭曲变形!她那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陈默狂涌而出的鲜血,爆发出骇人的红光,仿佛地狱的恶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陈默血流如注的手掌,狠狠按向墙壁上那个妖异光芒大盛的血色符咒!
陈默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入滚油的水,猛地浇在了那贪婪吮吸着张大爷生命精血的邪异符咒之上!
“滋——!”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剧烈声响,猛地在地窖中炸开!
墙壁上,那巨大的血色符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暗红的光华瞬间将整个地窖染成一片妖异的血海!陈默的鲜血一接触到符咒,那妖异的红光就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符咒扭曲的线条疯狂扭动、膨胀,仿佛要挣脱墙壁的束缚!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吸力,顺着陈默掌心那道深长的伤口,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的血管,疯狂地撕扯、吞噬着他体内的血液和某种更本源的东西!剧痛、冰冷、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抽干、吸进那面妖异的墙壁里!
王神婆死死按着他的手,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她盯着那光芒万丈、剧烈扭曲的符咒,盯着符咒中心那仿佛正在孕育某种恐怖存在的漩涡,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尖利、怨毒、带着滔天恨意和一种诡异解脱感的嘶吼,声音如同夜枭泣血,狠狠凿进陈默即将崩溃的意识:
“当年少杀的那只黄皮子…就是你爷爷啊!!你们陈家…才是真正的祸根!这血祭…就该用你们陈家的血脉来填!”
轰——!!!
陈默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九天落雷劈中!爷爷?黄皮子?陈家?祸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认知和理智!极致的剧痛和这石破天惊的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两只无形巨手,将他的灵魂猛地撕成两半!
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那符咒吞噬血液和生命力的恐怖吸力更加狂暴,身体像破布口袋一样下去,全靠王神婆那只铁钳般的手和墙壁的支撑才没有倒下。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妖异到极点的符咒。
就在他滚烫的鲜血彻底融入符咒中心的那一刹那,光芒爆闪的中心点,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更加邪异的暗金色符文,如同被鲜血唤醒的古老烙印,从符咒深处缓缓浮现出来!那符文的轮廓,隐隐约约,竟然与阁楼上那个沾血的、模糊不清的黄仙牌位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嗡——!
整个地窖,不,是整个老楼的地基,都仿佛在这全新符文出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嗡鸣!如同一个沉睡了千年的恶魔,在饱饮了祭品的鲜血后,发出了第一声饱嗝!
墙壁上巨大的血色符咒光芒开始缓缓内敛、收缩,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吞噬,但那种饱食后的、更加强大的邪异气息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吸力骤减,陈默身体一软,被王神婆猛地松开,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掌心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王神婆那句“你爷爷就是黄皮子”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疯狂回荡。
“嗬…嗬…”角落里,被半埋在泥里的张大爷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发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喘息。他脸上那些诡异的抓痕似乎停止了流血,但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王神婆佝偻着背,站在符咒前,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个新浮现的暗金色符文,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她握着那把滴血小刀的手,微微颤抖着。那符文在暗淡下去的血光中,显得愈发清晰、妖异。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腹腔破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整个地窖猛地剧烈摇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
“哗啦啦——!”
头顶夯实的土壁瞬间崩裂开无数蛛网般的巨大裂痕!大块大块的泥土混合着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肮脏的水花和泥浆!
“楼…楼要塌了!”陈默惊恐地嘶喊出声,巨大的危机感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失血过多和剧烈的摇晃让他根本无法站稳。
王神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猛地抬头看向不断崩裂、掉落的窖顶,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取代。
“走!”她嘶哑地低吼一声,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符咒和张大爷,枯瘦的手竟异常敏捷地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人拖离地面!她拖着踉踉跄跄、意识模糊的陈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歪斜的木梯!
就在他们扑到木梯边的瞬间!
“轰——!”
一声更加恐怖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的刺耳爆响!整个地窖的顶棚,在靠近符咒的那个角落,轰然塌陷下来一大片!断裂的房梁、破碎的楼板、砖石瓦砾混杂着倾盆而下的冰冷雨水和泥浆,如同山崩般砸落!瞬间将张大爷蜷缩的角落、连同那面刻着邪异符咒的墙壁,彻底掩埋!只留下一堆还在簌簌掉落的废墟残骸!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浆,劈头盖脸地浇在陈默和王神婆身上。
“快爬!”王神婆在陈默背后猛力一推,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默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木梯扶手,受伤的右手掌心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鲜血的涌出。他几乎是用身体在撞击着梯级,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每一次晃动,每一次头顶落下的泥块和冰冷雨水,都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王神婆紧随其后,动作竟比陈默这个年轻人还要敏捷几分。她那根沾满黄泥的桃木拐杖在梯级上快速点动,发出急促的笃笃声。
终于,陈默的手摸到了地窖入口的边缘!他猛地发力,上半身探出洞口,带着满身的泥水和血污,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厨房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自由的味道,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王神婆也紧跟着爬了出来,她佝偻着背,大口喘息,浑浊的眼睛第一时间扫过陈默血流不止的右手,随即又警惕地看向那塌陷下去、不断涌出泥水和碎块的地窖入口,眼神闪烁不定。
陈默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疼痛。他抬起颤抖的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雨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暴雨模糊的惨淡天光,他清晰地看到,掌心那道被王神婆用利刃割开的狭长伤口深处,翻卷的皮肉边缘,渗出的血液…竟然不再是纯粹的鲜红!
在那刺目的红色之中,混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暗金色!
那暗金色如同活物,在他的血液里极其缓慢地流动、晕染,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妖异感!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比地窖塌陷、比活埋、比王神婆的背叛和那石破天惊的真相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寒意,如同万年玄冰化成的毒针,瞬间刺穿了他残存的意识!
爷爷…黄皮子…陈家的血脉…墙上的暗金符文…还有自己血液里这流动的暗金…
一个恐怖的、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探出的巨爪,狠狠攫住了他的灵魂!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蜷缩起身体,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那只流着暗金色血液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剧痛欲裂的头颅!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真相彻底吞噬的边缘,就在他因为剧痛和崩溃而扭曲的视线余光里——
厨房那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窗户外面,紧贴着玻璃的、被雨水扭曲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巨大而冰冷的、闪烁着妖异红光的竖瞳,正死死地、贪婪地凝视着他!
那双竖瞳,如同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