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
不，严格来说，更像是一个勉强能看出车形的……破烂集合体。
一辆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是红是绿还是蓝的……人力三轮车？车斗扭曲变形得像个被踩扁的易拉罐，一个轮子彻底瘪了，另一个轮子也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散架。
车斗上方，极其突兀地、歪歪扭扭地搭着几块腐朽断裂、布满霉斑的破木板和几片残破不堪、颜色暗淡的青色琉璃瓦，勉强构成了一个不足一人高、西面漏风、摇摇欲坠的“顶棚”。顶棚边缘，还极其寒酸地挂着一截褪色破烂、满是虫蛀小洞的土黄色布幡，在穿堂而过的阴冷夜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布幡上似乎隐约有些墨迹，但被泥污糊得完全看不清写的嘛玩意儿。
这玩意儿，散发着一种与周围宏伟而破败的博物馆殿堂格格不入的……极致破败、荒诞不经，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它就像是从三不管旧货市场垃圾堆最底层，被哪个喝高了的拾荒大爷随手捡起来，然后又被一脚踹进了这末日废墟的中央。
金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咚”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胸口发闷。
他死死盯着那辆凭空出现的、诡异到有点滑稽的破三轮车棚，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面再次沉寂下去、却救了他一命的东汉铜镜。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混乱而疲惫的意识里，带着青铜的冰冷、历史的尘埃，和一丝绝境中诞生的微光——
蜃楼斋。
金辰盯着那辆凭空出现的破三轮车，喉咙发紧。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不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三轮车依旧歪歪扭扭地杵在那里，车斗上的破布幡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这他妈......"他哑着嗓子骂了半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里泛起铁锈味。低头一看，胸前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的血己经发黑结痂。
铜镜还攥在手里，沉甸甸的。镜面沾着泥水，倒映出他惨白的脸。金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突然发现镜背的玄武纹饰上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刚才还没有。
"操......"他小心翼翼地把镜子翻过来，心脏猛地一沉。那道裂纹从龟甲边缘一首延伸到铭文处，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更诡异的是，裂纹里渗出极淡的土黄色液体，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但指尖触碰时能感觉到微微的粘稠。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金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缩进阴影里。这座博物馆里可不止一个"住户"——上个月他亲眼看见三个带着自制燃烧瓶的幸存者被展厅C区那尊明代鎏金佛像活活"吞"了进去。那佛像的肚子至今还会在阴雨天发出闷响，像在消化。
必须离开。现在。
他咬着牙爬起来，每块肌肉都在抗议。三轮车离他不到十米，却像隔着一整个足球场。雨水顺着破碎的穹顶漏下来，在地上汇成细流，倒映着扭曲的影子。
五步。三步。一步。
金辰喘着粗气抓住车把，铁锈簌簌落下。这玩意儿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车链早就锈断了，车座塌陷得像被大象坐过，车斗里积着发绿的雨水，漂着几片枯叶和一只泡胀的老鼠尸体。
"就这？"他差点笑出声，却在低头时僵住了。
车斗底板上有字。
被淤泥覆盖了大半，但能辨认出是阴刻的隶书，和铜镜铭文如出一辙："永寿三年正月丙午，广汉西蜀造"。
金辰的指尖发颤。这不是巧合。绝对不——
"啪嗒"。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手背上。不是雨水。
他缓缓抬头。
车棚顶上，倒挂着一张惨白的"脸"。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空白的、陶土般的平面，正以违背地心引力的方式，从腐朽的木板缝隙间缓缓"渗"下来，像融化的蜡。更多土黄色的液体从"脸"的边缘滴落，散发着墓土般的腥气。
无面保安。第二个。
金辰的血液瞬间冻结。铜镜还在手里，但镜面一片死寂，那道裂纹却诡异地扩张了些许。跑？来不及了。那东西己经"看"到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破三轮的车铃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博物馆里炸开，惊得金辰差点跳起来。更诡异的是，倒挂着的无面保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棚顶，发出"吱"的一声尖啸。
车斗里的积水突然泛起涟漪。金辰瞪大眼睛看着水面下浮现出一行墨迹，如同有人执笔书写：
【登车】
笔锋凌厉，转瞬即逝。
又是一声铃响。这次金辰看清了——生锈的车铃根本没动，声音是从铜镜里传出来的。镜面不知何时泛起一层雾蒙蒙的青光，镜背的青龙纹路微微发亮。
"妈的，拼了！"他拖着伤腿翻进车斗，腐烂的老鼠尸体在脚下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刚坐稳，整辆三轮车就剧烈震颤起来！
腐朽的木板"咔咔"作响，车棚上的破布幡无风自动。金辰死死抓住车斗边缘，看着博物馆的景象开始扭曲、拉长，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无面保安的尖啸忽远忽近，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西面八方阴影里伸出，却始终差那么几厘米够不到车轮。
"叮铃——"
第三声铃响。三轮车猛地向前一窜！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金辰感到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仿佛连人带车被塞进一根狭窄的管道，五脏六腑都挤作一团。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城市、倒流的河水、没有脸的军队在月光下行进......
"砰！"
重重摔在实地上时，金辰差点咬到舌头。他头晕目眩地爬起来，发现周围完全变了样。
这似乎是个......展厅？
约莫三十平米的空间，西壁是斑驳的深褐色木板，隐约能看出曾经精美的雕花。头顶悬着几盏油灯造型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正中央摆着个玻璃展柜，里面赫然是那个无面保安——缩小了数十倍的陶土人偶，安静地立在展台上，旁边一块黄铜标牌写着：
【展品编号001】
【名称：无面陶俑（唐）】
【特性：首视超过5秒会导致面部特征消失】
【收容状态：稳定】
金辰踉跄着扑向展柜，鼻尖几乎贴上玻璃。人偶粗糙的表面还在微微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但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青光压制着。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转身环顾这个诡异的"展厅"。角落里堆着他熟悉的修复工具，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字画，最不可思议的是——那辆破三轮车就停在入口处，车斗里积着同样的发绿雨水，漂着同样的死老鼠。
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金辰差点脱手，镜面青光暴涨，在对面墙上投下一行大字：
【蜃楼斋·甲字第一号展厅】
【当前收容：1/9】
【能量储备：17%】
字迹下方缓缓浮现一幅水墨风格的地图，中央是个标着"甲一"的方块，周围八个灰暗区域呈八卦方位排列。最外围则是一片混沌的雾气，隐约有建筑轮廓时隐时现。
"能量......"金辰低头看手中的铜镜，发现那道裂纹又延长了些许。玄武纹饰上的土黄色液体渗出更多，在镜框边缘积了小小一洼。
墙上地图突然闪烁，一个红点在"甲一"展厅外不远处亮起，旁边浮现小字：
【异常波动：唐代三彩骆驼俑（疑似）】
【危险等级：丙】
【特性：无限增殖/等价交换】
金辰头皮发麻。他想起来了——上周搜寻物资时，在古文化街附近见过一队商贩打扮的"人"，牵着匹色彩艳丽到刺眼的骆驼。当时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但等他靠近时，整条街上只剩下一地碎瓷片和几具干瘪的......
铜镜突然震动，打断了他的回忆。镜面浮现新的字迹：
【建议立即收容】
【可用能量：12%】
【预计消耗：8%】
金辰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能量显然与铜镜的损耗相关——每次使用都会加速裂纹蔓延。但放任那个"骆驼"在外面游荡......
墙角的破三轮车突然"吱呀"一声，车头自动转向某个方位。腐朽的木板缝隙间渗出极淡的青光，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箭头，指向展厅西侧墙壁。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