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铝制饭盒冲进饭店包厢时,正巧撞见张寡妇把半盘红烧肉倒进泔水桶。油花溅在她新买的貂绒大衣上,像几滴嘲讽的眼泪。
"哟,苏暖暖这是要闹哪出?"她甩了甩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现在城里流行忆苦思甜?"包厢里爆发出哄笑,三叔公的假牙都跟着打颤。我把饭盒往桌上重重一放,震得醋碟里的香菜叶都跳了起来。
这事得从三天前说起。村头王婶家二小子考上大学,按规矩要摆升学宴。我作为村里唯一的"海归硕士"——其实就是在省城读了个在职研究生——被安排在主桌,挨着张寡妇。她从落座就没正眼瞧过我,只顾着用镶钻筷子挑海参,把嚼不动的海参筋偷偷吐在骨碟角落。
酒过三巡,菜还剩大半。红烧狮子头在转盘上转了两圈,油都凝出了白边;清蒸鲈鱼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鱼身的葱丝都蔫了。我刚要开口提议打包,就听见张寡妇尖着嗓子喊服务员:"把这些都撤了,看着倒胃口!"
"等等!"我腾地站起来,惊得邻座二大爷的老花镜都滑到了鼻尖,"这些菜还能吃,打包回去热一热..."
"暖暖啊,"三叔公抹了把嘴角的油渍,金戒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疼,"现在谁家还缺这点吃食?别丢咱老苏家的脸。"
我攥着桌布的手指关节发白。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母亲用荷叶包着酒席剩下的炸丸子,在煤油灯下给我当宵夜的场景。那时的丸子咬一口,连渣都是香的。
"我觉得打包挺好。"角落里响起个低沉的声音。陈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工装裤上还沾着水泥灰。他是村里的泥瓦匠,此刻正倚着门框,手里转着顶磨破边的安全帽,"我爸住院时,隔壁床大爷天天吃儿女打包的剩菜,身子骨比年轻人还硬朗。"
这话成功让空气凝固了三秒。张寡妇冷哼一声:"泥腿子懂什么?现在讲究的是..."她话没说完,窗外突然炸响一串鞭炮,惊得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散席时,我偷偷溜回包厢。服务员正对着满桌剩菜叹气,见我举着饭盒进来,眼睛都亮了:"姑娘,这些真要?后厨都准备倒了。"我忙不迭点头,把狮子头、鲈鱼一股脑往饭盒里装,连那盘没人动的清炒时蔬都没放过。
回家路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刚拐过村口老槐树,就撞见陈默蹲在墙根抽烟。他慌忙掐灭烟头,耳尖泛红:"我...我等你。"
"等我干嘛?怕我被张寡妇的口水淹死?"我晃了晃沉甸甸的饭盒,卤汁从盒盖缝隙渗出来,在石板路上画出蜿蜒的痕迹。陈默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虎牙:"给你送这个。"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个保温袋,"我妈说,热菜用这个装。"
接下来半个月,村里的画风突然变了。先是二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用搪瓷缸打包寿宴剩菜;接着王婶家小孙子举着塑料盒,把满月酒的糖醋排骨扣得严严实实。张寡妇在井台边洗衣服时摔了搓衣板:"成何体统!咱们村又不是讨饭的!"
我和陈默成了"打包界"的标杆。他帮我改造饭盒,在底部焊了个小夹层装冰袋;我教他用荷叶包烧鸡,说这叫"古法保鲜"。有次去镇上吃酒席,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负责跟服务员套近乎,他趁乱把烤鸭饼叠得整整齐齐塞进环保袋。
转折发生在中秋家宴。三叔公破天荒订了城里的饭店,还特意强调"档次不能输张寡妇"。酒足饭饱后,转盘上还堆着小山似的东坡肉、佛跳墙。我刚要摸出饭盒,就听见三叔公咳嗽一声:"咳咳,那个...暖暖,把你那法宝拿出来?"
满桌亲戚齐刷刷看向我。张寡妇的假睫毛都在颤抖,显然没料到剧情会这样发展。我强忍住笑,从帆布包里掏出十八般"兵器":带隔层的不锈钢饭盒、真空压缩袋,甚至还有个迷你封口机。
"各位叔伯婶子,"我清了清嗓子,"现在流行'光盘侠',打包不是寒酸,是给子孙积福。"陈默不知从哪冒出来,往我手里塞了面小红旗,旗上歪歪扭扭绣着"节约光荣"。
打包行动进行到一半,包厢门突然被撞开。张寡妇风风火火冲进来,怀里抱着个印着LV标志的购物袋:"都让让!我新买的保鲜盒,德国进口的!"她边说边掏出几个透明盒子,每个都带着精致的锁扣,"上次在电视上看见明星也打包,可讲究了!"
这下轮到我和陈默目瞪口呆了。三叔公摸着下巴点评:"还是城里人会玩,咱这打包也得升级。"说罢把吃剩的大闸蟹一个个装进冰袋,动作娴熟得像个专业打包员。
夜色渐深,我们拎着沉甸甸的战利品走在回家路上。月光把石板路照得发亮,陈默突然停下脚步:"暖暖,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改变了世界?"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改变世界不敢说,但至少能让村口流浪狗吃上热乎饭。"话音未落,路边突然窜出几只小狗,围着我们摇头摆尾。
后来,村里办酒席都流行起"打包文化"。张寡妇甚至搞了个打包比赛,奖品是她从城里淘来的"豪华打包套装"。有次镇上来人考察,看见满村飘着的保温袋,还以为是什么民俗活动。
至于我和陈默,在一次打包婚宴剩菜时,他突然掏出个饭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枚用红绳系着的银戒指,旁边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喜糖。
"你愿意...和我打包一辈子吗?"他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说话都不利索了。我笑得饭盒都拿不稳,糖醋排骨的酱汁溅在他崭新的工装裤上。
现在,我们的婚房里挂着幅画,画里一男一女举着饭盒,身后跟着排摇尾巴的小狗。每次张寡妇来串门,都要指着画念叨:"早知道打包能脱单,我当年就该..."话没说完,陈默就往她手里塞个打包好的点心:"婶,尝尝我媳妇新学的手艺!"
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就像那天我们第一次一起打包时一样。谁说打包是件丢人的事?毕竟,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把平凡日子里的幸福,一点一点,仔细地收藏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