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人民路的梧桐叶被暴雨打得噼啪作响时，我正蹲在银行ATM隔间里查余额。屏幕上跳出的「632.18」刺得眼眶发疼，自动门忽然「嘀」地打开，灌进来的雨水把刚打印的凭条打湿成一团蓝雾。

「小伙子，进来避避雨？」

斜对面彩票店的卷帘门拉开半截，穿灰布衫的老头探出身子。玻璃门上「鸿运彩票」的贴纸剥落大半，露出底下「诚信五金」的旧招牌。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帆布鞋踩着积水钻进店里。

老式吊扇在头顶嗡嗡转着，柜台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双色球中奖速查表」。穿藏蓝工装的老汉坐在塑料凳上剥毛豆，脚边竹筐里堆着豆壳。

「机选一注双色球。」我把攥得发热的硬币排开，第八遍计算这个月的开支：房租450，泡面批发价23一箱，公交卡还剩……

打印机「咔嗒咔嗒」吐出彩票。店主老周递过票时特意指了下投注期号：「看清楚啊，2012057期，这周六开奖。」他指甲缝里还沾着中午吃盒饭的辣椒油。

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的脆响。穿米色套裙的女人挟着雨气冲进来，挎包金属扣在柜台上划出尖响：「同样的号码打五注！红球03、07、16…，蓝球12！」

里间传来婴儿啼哭。老周撩开印着「扶老助残」的门帘，朝后头喊：「阿娟，把妞妞抱远些！」转身打票时压低声音：「张会计，上个月赊的账……」

「下周！下周工程款就到！」女人抓过彩票的手在抖，食指指甲劈了道裂口，创可贴边缘己经发黑。

暴雨砸在铁皮屋檐上如擂鼓。我低头看手中彩票，开奖日期是2012年5月17日——母亲手术费缴款截止日的前三天。

「小兄弟，」剥毛豆的老汉突然开口，缺了门牙的牙床漏着风，「我厂里那会儿，多少人折在这纸片上。」他粗粝的指节上有道蜈蚣似的烫疤，工装左胸模糊印着「市第三纺织厂」。

老周媳妇端来搪瓷盘时，我正在研究墙上的开奖公告。2011年的双色球走势图边角卷起，旁边贴着「店面转让」的告示，联系电话被人撕去半边。

「尝尝，刚收的毛豆。」盘里碧绿的豆荚还沾着水珠。陈伯——就是那个纺织厂退休工——把竹筐往墙角踢了踢，腾出半张塑料凳。

雨还在下，但转成了细密的银丝。我捏着温热的彩票，看水珠顺着卷帘门的缝隙淌成一条线。母亲这会儿该在数护士给的止痛片，盘算着哪些能留到术后用。

「小年轻也信这个？」陈伯的铝饭盒里铺着咸菜，他咬馒头时面粉屑落在工装裤上。我注意到他右裤管有些空荡，像是里面裹着层叠的伤疤。

老周在柜台后修验钞机，弹簧零件摆了一桌：「上周有个穿貂皮的大姐，非说听见喜鹊叫就要中奖。」他媳妇抱着婴儿从里间探头：「可不是，结果买了三百块刮刮乐，就中了两袋洗衣粉。」

门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张会计的奥迪车溅着泥水停在路边，她正对着手机吼：「王总说今天肯定到账！我以人格担保……」高跟鞋踩进水洼时，她突然扭头看了眼彩票店。

「造孽啊。」陈伯往地上啐了口豆壳，「上个月见她在当铺门口转悠。」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的彩票，「二十三年前厂里发不出工资，会计科老刘偷了互助金买马票……」

老周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张会计的影子恰好落在门帘上，挎包上的金属链子叮当作响。

我起身时，那张彩票从指间滑落。陈伯弯腰去捡，后颈处露出块暗红的皮肤，像是被什么烙过。「小心收着。」他把票根在裤子上蹭了蹭，递回来时压低了声音，「城南老澡堂的储物柜，214号。」

暴雨初歇的街道泛着铁锈味。我攥着彩票走过三个路口，才想起老澡堂去年就拆了。橱窗里电视机正播着本地新闻，推土机轰鸣着碾过瓦砾堆的画面下，滚动条突然跳出「双色球第2012057期奖池累计3.2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