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一：谋时

一双枯槁而有力的手着台历沧桑的表面，拂去灰尘和一缕阳光。

大手惺惺相惜地将台历翻过一页，似乎舍不得昨日阳光的远去，而台历的旧页亦静默无言，用这个时代罕见的自然纤维的纸质表面与手作最后的道别。纸上的数字和文字是它无声的赠言。

白云苍狗，世事无依，逝者如斯，沧海桑田。此去经年，便是良辰美景虚设。

阳光从细缝间溜进来，好奇地在纸页上彳亍了片刻，便又像条悠闲的小蛇似地溜去别处了，留下历史上平平无奇的一页日历被翻过，被遗落在时间的旧轨中。

枯槁的手收了回来，和另一只手交叉着放在了手的主人的胸前，默默打量着握着的钢笔，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它依稀记得，几秒钟前，有一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数字从自已的指尖下飞掠而过。

那串数字氤氲着古朴的气息，还有一位女士的气息，那大概是主人的妻子留下的罢。

数字摆出一副孤傲不屈的姿态：

2052年5月12日

农历四月十四

国际母亲节

……

……

老教授刚刚结束一阵痛苦的掩面咳嗽，他拈纸巾轻轻拭净嘴角，提起折叠桌上的笔继续在白纸上一丝不苟地书写着什么。

病床病房很干净，侍候的护士和医生态度都十分和善耐心，如同普通医院一般的安静。

外面的榆树叶隐隐约约影在光滑洁白的地板上。不同的是层层闭锁在窗户上的防护栏和时不时匆匆穿行走廊上的军官，他们昭示了这个地方的非同一般的地位。

老教授夕阳残烛，蛛网一般的皱纹织满他的面容。手臂干枯消瘦、身体轻飘无力。尽管如此，老教授显得仍然十分精神。医生换药的当儿，一张起初白净的纸张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病房里所有的只是极度的安静。

厚重的房门随一声警鸣滑开。穿着同样厚重的防护服的医生端着药盘无声地走到教授的床前，见到教授不自然地咧开嘴微笑。

“教授，听说外面的人都可热心您了，大家都到处打听您的去向。”

见教授没有理睬，医生顿了顿继续：“他们有的人是您的支持者，担心您遭遇不测；另外的人啊更担心您，担心您隐蔽搞研究。”

“话说，您到底是在进行怎样的一项计划，竟有这么大的影响？”

教授放下手中的笔，只是睥睨着防护服后的医生。

“我只是个教书匠啊，我能有什么能耐去搞那些尖端的复杂的技术和诡计？更何况，我时日无多。”

老人目光游离地抬头望天花板，自言自语道：“‘与时间抗争者面对的是一个刀枪不入的敌手’，理至易明啊，呵......”

“一个国家都将要消失了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平静，还有固执。”医生敛去脸上的笑容，转身离开时小声嘀咕。

病房又陷入冰封般的安静。老人半躺下，面上皱纹似紧锁又似放松，神态似打盹又似神游，似乎在偷笑，又看不出他的喜悦。

阳光在地板上迁移，老人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飞跃，于是他又继续提起笔来，笔尖在纸上驰骋。似骏马狂傲不羁，似残叶在风中的咆哮，似老人的大厦将倾的祖国举全身之力的最后的斗争，老人面无表情，只有执笔的手在白纸上无声地演绎一场芭蕾。

不知什么时候，医生又从容地端着东西进来了，慢慢地移步至老人近床前。只不过他手里没有端药品，而是紧紧攥着一份文件。

老人还在思维和笔下沉浸，全然无知医生的到来。

医生低头沉思片刻，终于目视老人开口：“教授，您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对您一直提供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只因为您卓越的才能。”

“但是我们并不会白白请来人才，所以经这段时间的护理，我们决定与您正式确定关系。”

老人缓缓抬起头，冷峻的目光使医生心里打了个寒战。

“这是一份契约。”医生向老人展示手中的文件。“我们给您两个选择：第一，您放弃您的祖国而为我们效力并提供情报，您的情报于我们而言很重要；第二，您选择......”

“你们就这么肯定我的国家注定失败？”老人的话如利刃截断了医生的诱降。“告诉你们，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我更不想做无意义的挣扎，首先，我的病你们治不了，断疗最多一天我就会衰老至死；其次，哼哼，我们已经赢了你们。”

文件夹重重合上了。医生显然很不解、很愤怒，但他仍极力控制情绪，因为上级不允许任何人不经命令威胁教授的生命。

“那我倒想问问你，老人家，你哪里来的自信？你的国家已经奄奄一息，你的军队已经连败四场大规模战斗，你的国土已经被我们夺下过半，你所有的只有包括你在内的徒有一腔热血的人民！你哪里来的自信！？”

“难道你被我们劫来之前研究出了扭转战局的秘密武器？难道你有潜伏的大批的绝密军队？更进一步，难道你有军事才能出神入化足以将这个国家转危为安的顶尖人才或是精妙的战略部署计划？我看，不见得吧。”

老教授冷笑，“这你倒是猜对了一点。我们的确有足以反败为胜的谋略。”

医生的蔑视的笑戛然而止，继而转为凝固的笑容。

“我们无惧你们的一切计谋，除非你真的有秘密武器......是什么？反物质炸弹？量子三维传输？还是更新鲜的闻所未闻的技术？说...说来听听。”医生以不易察觉的动作示意房间里的录音机准备工作。

老人哈哈大笑。“你们不用录音或者分析我的话，我研究的领域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它不能直接伤害任何一样实物，它甚至没办法在一年、五年甚至十年之内产生明显的效果。”

医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你胡谄！如果你的技术无益于战争，你的军方高层怎会让你参与国家机密实验？我们又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么一介草民？！！”医生满脸通红。

“你冷静下来。我并没有说我的研究无益于战争；相反，它的力量大到让我对我的祖国的胜利坚信不疑。尽管我为此付出了一点代价，不过我无悔。我知道它在我身上展示了相反的一面，但在后来人身上，是成功的。”

医生愣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匆匆起身没有回看教授一眼就离开了病房。

教授则独自在床上开怀大笑，同时泪水浸湿了洁白的床单。他将白纸铺开在桌上，吃力地拔掉注射中的药物，然后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他无憾了，白纸上是他对敌人的留言：

“...我并不对战争的形势看好，但我选择看好未来......”

“...我们的精英人才已经都完成了基延改造，他们会将战争和科技一直坚持下去、他们的经验会像滚雪球一样愈来愈多、他们成功的几率会日益增大，而你们不会......”

“时间是最伟大的工程师，在它的指挥下，只要足够久，一切皆会发生......”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至简，大智若愚。”

最后一句是：“这是一位智者曾说的：‘与时间抗争者面对的是一个刀枪不入的敌手’。”